第八章 玉簪重圆
乾清宫的鎏金香炉换了新香,是我亲手调配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龙脑。沈砚说这味道像极了初次见我时,书院里飘的桂花香。我摸着案头新制的龙纹玉簪,珍珠嵌的龙角比断簪的夜明珠更亮,却少了那道刻进灵魂的裂痕。
「苏卿,」他的笔尖在奏折合拢处点了点,「云南布政使弹劾你父亲当年阻挠盐铁官营,这事你看...」
我盯着奏折上的「苏明远」三字,指尖抚过父亲日记里夹着的白牡丹。自他昭雪以来,每隔三日就会有新的「旧案」被翻出,像群藏在阴影里的老鼠,啃食着逝者的清名。
「让都察院去查,」我将奏折推回,「但要提醒他们,若再有人借题发挥,便是与陛下的昭雪旨意作对。」
沈砚轻笑,伸手替我拢了拢披风:「朕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像朕了——杀人不见血。」
我看着他指尖的剑茧,想起昨夜他抱着我时,那双手如何温柔地抚过我发间的新簪。「陛下教的,」我轻声说,「在这朝堂上,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我起身时,看见御花园的白牡丹开了,几个小太监正踮脚摘花,却被守园的老嬷嬷挥着竹竿赶走。沈砚走到我身边,袍角扫过窗台的《贞观政要》,露出里面夹着的牡丹花瓣。
「明日是你父亲的忌日,」他握住我手腕,「朕陪你去祠堂上香。」
我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底有极淡的青黑——这些日子他总说 insomnia(失眠),却不肯让太医院诊治。「陛下该多休息,」我抽出衣袖,「臣自己去便可。」
沈砚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听听,它跳得很快。自从皇兄死后,朕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的体温透过龙袍传来,「但最近有了你,朕开始害怕失去。」
我盯着他眼中的坦诚,想起第七章他承认杀害皇兄时的眼神。断簪的碎玉虽然不在了,可那些血与泪刻下的记忆,却永远留在掌心的茧里。「陛下可知,」我轻声说,「臣现在最怕的,是您的坦诚背后,还有另一个局。」
他一愣,继而大笑:「苏晚,你果然是朕的知己。」他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个檀木盒,「打开看看,算是朕给你的赔罪。」
盒里是枚晶莹的骰子,六面分别刻着「权」「谋」「情」「仇」「生」「死」。我捏起骰子,发现每个字都是空心的,里面嵌着极小的全息芯片——是这些日子以来,沈砚与各地暗卫的密信记录。
「这是朕的底牌,」他说,「从今以后,你可以随时查阅朕的密档。」
我抬头看他,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织出金色的网。这个曾经用谎言和鲜血铺就登基路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我从未见过的清明。「为什么?」我问。
「因为朕想做个好人,」他苦笑,「更因为...」他指尖划过我新簪的龙纹,「朕想让你看到,沈砚不是只有权谋,还有这里。」他叩了叩自己的心口。
子时的祠堂静得能听见香灰坠落的声音。我跪在父亲灵位前,看着沈砚亲手点燃的线香,烟柱笔直上升,像极了他每次批奏折时的背影。
「父亲,」我摸出父亲的「忠」字玉佩,「女儿带陛下来看您了。」
沈砚跟着跪下,冕旒坠在青砖上发出轻响。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父亲的画像重叠。我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真太子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却藏着比海更深的孤独。」
「苏大人,」沈砚叩首时,声音低沉,「朕答应过您,会让苏晚做这天下最自由的女子。今日在此起誓,若有负此诺,必遭天谴。」
香灰突然断成两截。我看着沈砚严肃的神情,心中某块坚冰悄然融化。断簪的残影在记忆里晃了晃,终于彻底消散——或许有些伤口,真的可以用时间来愈合。
离开祠堂时,月明星稀。沈砚突然指着夜空:「看,是孔明灯。」
七盏孔明灯升上夜空,每盏都绘着双生龙纹。我想起暗卫统领说过,这是新的皇家信号,代表「大局已定」。沈砚握住我的手,指尖的茧擦过我掌心的疤:「知道朕为什么用双生龙做标记吗?」
「因为您和郑辰是双生子?」我反问。
「不,」他轻笑,「因为朕想告诉天下人,皇权不该是孤家寡人,而该有个伴。」他转头看我,眼中映着灯火,「苏晚,朕要你做这双生龙的另一脉,与朕共掌乾坤。」
我望着他眼中的火光,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藏书阁见他时,他眼中的惊艳。那时的我们,一个是被诬陷的才女,一个是伪装的书生,谁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
「好,」我握紧他的手,「但臣有个条件:每年春日,我们都要来给父亲上香,顺便看看御花园的白牡丹。」
沈砚点头,将我拉入怀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卯时三刻——」,与我们第一次在破庙相见的时辰分毫不差。
三日后的早朝,沈砚宣布立我为后。满朝文武山呼万岁时,我看着他坐在龙椅上,冕旒下的眼神坚定而温柔。赵崇年的余党们跪在丹墀下,额头磕出血来,却再无从前的气焰。
「从今日起,」沈砚的声音响彻金銮殿,「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作废。皇后苏晚,可与朕同御早朝,共议国事。」
殿内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我摸出新制的龙纹玉簪,珍珠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断簪的碎片早已融入熔炉,化作这枚象征权力与信任的新簪。
退朝后,沈砚带我登上皇宫制高点。他指着远处的市井街巷,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看,那是你父亲当年整顿过的米市,现在物价稳得很。还有那边的书院,朕让人刻了你的《科举十策》石碑。」
我望着他眼中的光芒,突然明白:真正的棋手,不是操控一切的人,而是能让棋子心甘情愿与自己共舞的人。沈砚做到了,用他的坦诚与信任,换来了我放下仇恨,与他并肩而立。
「陛下,」我轻声说,「臣想给这簪子取个名字。」
「叫什么?」他转头看我,嘴角带着笑。
「就叫『重圆』吧,」我摸着簪头的珍珠,「愿这天下,再无破碎的玉簪,再无分离的真心。」
沈砚伸手将我揽入怀中,龙袍与我的凤冠霞帔交相辉映。远处的孔明灯还未消散,像七颗永不熄灭的星,照亮这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