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斯堡车站的钟指向凌晨四点。颜殊在硬邦邦的候车座椅上惊醒,脖子因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她梦见韩默站在远处呼唤她,但当她靠近时,那双眼睛变成了冰冷的金色。
电子显示屏显示她的列车将在二十分钟后出发。颜殊揉了揉脸,去洗手间用冷水泼醒自己。镜子里的女孩金发(假发),蓝眼睛(有色隐形眼镜),眼下是深深的青黑色——几乎认不出是曾经的柏林自由大学神经科学博士生。
站台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背包客和夜班工人。列车进站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车厢空荡荡的。颜殊选了角落的位置,将背包抱在胸前,里面装着老妇人给的钥匙和伪造证件。
列车缓缓启动,德国边境的风景在晨曦中逐渐清晰。颜殊掏出韩默的公寓钥匙,金属在掌心冰凉。\"永远的家\"——那个刻字证明真正的韩默还在某处挣扎。她必须相信这点,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斯特拉斯堡到柏林需要七小时车程。颜殊强迫自己小睡,但每次闭眼都会看到第七号样本那双非人的金色瞳孔。最终她放弃睡眠,转而研究夜莺给的资料,特别是白房间的平面图。\"记忆库\"区域被特别标注,但没有详细说明。这与韩默——真正的韩默——在渔船上的只言片语吻合:\"不只是控制中心\"。
正午时分,列车驶入柏林主火车站。颜殊压低帽檐,随着人流移动。车站广播用德语和英语播报着列车信息,警察牵着警犬巡逻,但她没看到\"净化者\"的黑西装。
韩默的公寓在米特区,距离学校不远。颜殊决定步行前往,绕路穿过人流量大的亚历山大广场,随时注意是否被跟踪。九月的柏林凉爽宜人,栗树开始泛黄,游客们在露天咖啡馆享受午后阳光。
b-214公寓楼是栋战前建筑,灰白色外墙,雕花铁门。颜殊在街对面的咖啡馆观察了半小时,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后,才穿过马路。
门禁系统需要钥匙或门卡。颜殊刚掏出钥匙,一个提着购物袋的老太太恰好出门,热情地为她拉住门:\"年轻人,进来吧!\"
电梯老旧缓慢。四楼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b-214的门牌下,韩默的名字依然在那里——\"han, m.\",简洁低调如他本人。颜殊的手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一条缝,熟悉的柠檬混合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韩默的洗衣液味道。公寓看起来和她最后一次来时一样:简洁的家具,整齐的书架,窗台上的小盆栽依然活着,可能是邻居帮忙浇的水。
颜殊轻轻关上门,靠在门上深呼吸。危险才刚刚开始——如果\"净化者\"监视这里,他们可能安装了隐蔽摄像头或报警装置。
\"书房地板下...\"她回忆韩默的话,蹑手蹑脚穿过客厅。书房门半掩着,里面是韩默精心布置的工作区:大书桌,双显示器,墙上贴满研究笔记和脑部扫描图。
地板是实木的,看起来毫无缝隙。颜殊跪下来,用手指轻敲每块木板,寻找空洞的声音。一无所获。
\"一定有线索...\"她喃喃自语,环顾房间。韩默不会随便藏东西,他会用只有她能懂的方式。
书桌上摆着几张照片:他们的毕业典礼,一次登山旅行,柏林墙遗址前的合影。颜殊拿起相框,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记忆是抵抗时间的方式。\"韩默的字迹。
记忆。韩默总是说她的记忆力惊人,能记住最微小的细节。颜殊突然想到什么,转向书架。韩默的藏书按主题和字母顺序排列,唯独神经科学区有一本《追忆似水年华》混在里面——她大学时最爱的文学课读本。
颜殊抽出那本书,书签夹在第214页——他们的门牌号。那一页的页边有个小箭头指向一段描写:\"真正的天堂是失去的天堂。\"
心跳加速,她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向墙壁——那里挂着一幅柏林地图,图钉标记着他们常去的地方:图书馆,咖啡馆,电影院...
电影院!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宇宙电影院,看的是《银翼杀手2049》。韩默曾说那部电影让他思考什么是真实记忆,什么是被植入的。
颜殊冲向客厅的dVd架。《银翼杀手2049》的盒子看起来正常,但打开后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张小纸条:\"214的倒影。\"
b-214... 倒影... 颜殊跑回书房,这才注意到书桌下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凹槽。她趴在地上,用钥匙尖端撬了撬,一块地板松动了。
暗格不大,里面是个金属保险箱,数字键盘锁。颜殊输入自己的生日,听到轻微的\"咔嗒\"声。
保险箱里有两样东西:一个看起来像老式mp3播放器的黑色小装置,和一封密封的信,信封上写着\"给颜殊\"。
她先拿出装置,上面有个小屏幕和几个按钮,侧面刻着\"Ic-mR\"——和夜莺给的U盘标记一样。林秀琴的作品。
信纸上是韩默工整的字迹:
「颜殊: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的担忧成真了——第七号样本已经觉醒,而我正在失去控制。
Gene-x不仅改造身体,还重塑思维。我逐渐记起的童年片段不是幻觉,而是被封锁的真实记忆。我是第七号样本,但也是韩默——两个身份都是真实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林教授的设备能暂时抑制第七号样本的编程,但无法永久消除。要真正自由,必须去白房间找到原始频率发生器。但危险极大——接近发生器可能触发我的清除协议。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认识的韩默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我们一起喝咖啡的清晨,在图书馆熬夜的晚上,雨中漫步的周日...没有程序能伪造那些时刻的温度和气味。
永远爱你的,
韩默」
泪水模糊了颜殊的视线。她将信贴在胸前,仿佛这样能感受到写信人的温度。窗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她警觉地抬头。
透过百叶窗缝隙,她看到两辆黑色SUV停在楼下,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快步走向公寓入口。\"净化者\"找到了她。
颜殊迅速将装置和信塞进内衣,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刚冲出书房,就听到电梯到达的\"叮\"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后门!韩默的公寓有防火梯。颜殊轻轻打开厨房窗户,爬出窗外。铁梯生锈但结实,她尽可能安静地下降,心跳声大得仿佛能暴露位置。
刚落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动。\"
颜殊僵住了,慢慢转身,准备拼死一搏——却看到克莱门·拉维尔站在灌木丛中,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但活着。
\"记者先生?你——\"
\"没时间解释,\"他拽着她穿过院子,\"他们监听了所有与你有关的地址。跟我来。\"
他们从后院溜到相邻的街道,克莱门带着她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菲亚特前。
\"上车。我有安全屋。\"
车内弥漫着咖啡和烟草的气味。克莱门发动引擎,迅速驶离街区。
\"我以为你死了,\"颜殊仍然无法相信,\"在教堂那次...\"
\"夜莺帮我脱身,他简短解释,不时查看后视镜,\"我一直远远跟着你,但不敢太近——'净化者'有生物特征扫描仪,能识别跟踪模式。\"
颜殊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的装置:\"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林秀琴的抑制器。韩默在完全转变前联系过我,告诉我它的存在和位置。\"克莱门拐上高速,\"他预料到'净化者'会监视公寓,所以设计了只有你能解的线索。\"
\"为什么是你?\"颜殊疑惑地问,\"他几乎不认识你。\"
克莱门苦笑:\"正因为如此。'净化者'监控所有与他亲近的人。而我只是个碰巧卷入的记者。\"他顿了顿,\"而且我姐姐...她在马赛实验室的遭遇让我有足够的理由仇恨'净化者'。\"
安全屋是克罗伊茨贝格区的一间小公寓,堆满电子设备和监控屏幕。克莱门拉上窗帘,打开干扰器,才允许颜殊取出装置。
\"就是这个?\"他好奇地观察那个小设备,\"看起来像二十年前的mp3。\"
\"林教授总是说最有效的科技往往最简单,\"颜殊回忆道,\"她讨厌复杂的界面。\"
克莱门煮了咖啡,他们坐下来规划下一步。颜殊必须在72小时内赶到日内瓦与韩默会合,但\"净化者\"肯定封锁了常规路线。
\"火车和飞机太危险,\"克莱门咬着笔帽思考,\"我有个朋友经营私人货运,偶尔...运送特殊物品。他明天有趟车去苏黎世,从那里到日内瓦很容易。\"
\"为什么不直接去日内瓦?\"
\"因为苏黎世是他的常规路线,不会引起怀疑。而且...\"克莱门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告诉你一些关于白房间的事。韩默可能不知道全部真相。\"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这是我姐姐留下的研究笔记。Gene-x项目最初不是军事实验,而是医疗研究——寻找治愈罕见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方法。林秀琴团队取得突破后,军方接管了项目,转向武器化应用。\"
\"那白房间?\"
\"最初是治疗室,后来被改造成控制中心。\"克莱门放大一张模糊的照片,\"但林秀琴秘密保留了原始功能——它能修复受损的神经通路,而不仅仅是控制。\"
颜殊想起韩默信中的话:\"接近发生器可能触发清除协议...\"
\"正是如此,\"克莱门点头,\"军方的程序覆盖了原始功能。要使用白房间治愈韩默,必须先绕过或解除那些协议。\"
夜幕降临,柏林灯火通明。颜殊站在窗前,看着这座她和韩默共同生活过的城市。克莱门在身后整理装备——他坚持要护送她去瑞士。
\"休息吧,\"他递给她一杯茶,\"明天会很艰难。\"
颜殊躺在窄小的沙发上,装置紧贴胸口。她想起韩默钥匙上的刻字,想起他信中的话,想起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微小瞬间。这些记忆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对抗那些试图将韩默变成杀人机器的力量。
明天,她将前往日内瓦,面对未知的危险。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时刻,她允许自己暂时沉浸在回忆中——那个在图书馆对她微笑的韩默,那个为她煮难喝咖啡的韩默,那个称她为\"家\"的韩默。
无论第七号样本多么强大,它永远无法理解这些记忆的力量。而这,正是颜殊最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