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暮色中穿行,发动机的轰鸣声被淹没在渐起的夜风里。颜殊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荒凉景色——枯黄的野草,废弃的农舍,偶尔闪过的一两只野兔。乌克兰西部的这片土地,既不像切尔诺贝利禁区那样死寂,也不像真正的乡村那样充满生机,而是处于某种荒芜的中间态。
“还有二十公里到科洛米亚。”韩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调整着车载收音机的旋钮。杂乱的电流噪音中,偶尔能捕捉到几个零星的乌克兰语单词,大多是天气预报和农产品价格。
颜殊看向他侧脸的轮廓。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他的半边脸庞,勾勒出坚毅的下颌线条。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在昏暗中微微发亮,如同夜行动物的瞳孔。她注意到他开车时几乎不需要看路,仿佛某种内在的导航系统在指引方向。这是“Gene-x”带来的变化之一吗?
“你的眼睛。”她突然说,“在黑暗中的反光……以前不是这样的。”
韩默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近乎苦笑的表情。“还有很多变化。我的听觉范围扩大了至少三倍,能感知到电磁波,甚至——”他顿了顿,“能短暂地预判未来几秒内可能发生的事。”
“预知未来?”颜殊惊讶地挑眉。
“不,更像是高速计算所有可能性,然后直觉选择最可能的一条。渡鸦称之为‘量子直觉’,是‘Gene-x’激活后的副作用之一。”韩默的声音平静,但指节在方向盘上微微发白,“但也有代价。我的记忆……有些部分变得模糊,特别是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就像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程序覆盖了一样。”
颜殊想起自己体内那些淡金色的光点。除了加速愈合,她还没有体验到其他明显的“副作用”。但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我们会弄清楚这一切的。”她伸手覆在韩默的手背上,感受到皮肤下微微的热度,“到了伦敦,找到林秀琴,然后——”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话。韩默猛地踩下刹车,吉普车在土路上滑行了几米才停下。前方不到五十米处,一道临时路障横跨路面——几辆横停的军用卡车,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闪烁的警灯。
“边境巡逻队。”韩默低声咒骂,“他们不该出现在这条路上。”
颜殊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们没有任何证件,吉普车也是偷来的,一旦被拦下检查……
“掉头?”她紧张地问。
“太迟了,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韩默的眼睛微微眯起,淡金色的光芒更盛,“有四个士兵正在靠近,携带AK-74步枪。领队的在通过无线电确认什么。”
颜殊惊讶地看着他。“你能听到那么远?”
韩默点头,表情凝重。“他们在找一男一女,描述符合我们。‘净化者’的影响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广。”
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吉普车的挡风玻璃。颜殊的手悄悄移向腰间的匕首——从“方舟”基地带出来的唯一武器。
“别动。”韩默轻声说,“我来处理。”
最前面的士兵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用乌克兰语喊了句什么。韩默缓缓降下车窗,脸上挂着一个疲惫而友善的微笑,用流利的乌克兰语回答。颜殊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从语调判断,他似乎在扮演一个迷路的游客。
士兵的表情将信将疑,手电筒的光束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突然,他的目光停在韩默的眼睛上——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淡金色瞳孔。
“ochi!”(眼睛!)士兵惊呼着后退一步,步枪瞬间指向韩默的头。“Vonya tut!”(他们在这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韩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淡金色的纹路如同电路般在皮肤下亮起。他抬手——仅仅是抬手——最前面的士兵就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倒飞出去,撞在路障上!
其他士兵立刻开火,子弹呼啸而来!韩默猛地扑向颜殊,将她压在座位下。吉普车的挡风玻璃瞬间粉碎,金属车身被子弹打得叮当作响!
“抓紧!”韩默低吼,一手按住颜殊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猛打方向盘!吉普车咆哮着原地调头,轮胎在泥土路上刨出深深的沟壑!
子弹追着他们,后窗玻璃爆裂,一个后视镜被击飞。颜殊感到脸颊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下——弹片擦伤了她的颧骨。
吉普车终于完成调头,油门被踩到底,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士兵们的喊叫声和零星的枪声渐渐远去,但颜殊知道,更大的追捕即将开始。
“他们认出我们了。”她喘息着说,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迹,“现在怎么办?”
韩默的表情在仪表盘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冷峻。“原计划不变,只是时间更紧了。科洛米亚有个货运集散地,每天凌晨有卡车发往波兰。我们必须混上去。”
吉普车在黑暗中疾驰,没有开灯,全靠韩默那超乎常人的夜视能力导航。颜殊撕下一截袖子,简单包扎了脸上的伤口。奇怪的是,疼痛感正在迅速消退——淡金色血液的修复作用再次显现。
“你的能力……”她犹豫地问,“刚才那是……?”
“我不确定。”韩默的声音紧绷,“就像有一股能量从我体内爆发,通过空气传导。在‘方舟’的生命维持单元里,渡鸦做过类似的实验,但他们需要庞大的设备才能产生那种效果。”
“而你现在徒手就能做到。”颜殊轻声说,既惊讶又担忧。这种力量无疑是强大的,但代价是什么?韩默的记忆已经受到影响,谁知道继续使用这些能力会带来什么后果?
吉普车驶入一片桦树林,车轮碾过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韩默关掉引擎,黑暗和寂静瞬间包围了他们。
“科洛米亚就在前面两公里处。”他低声说,“我们步行过去,避开主要道路。”
他们丢弃了吉普车,只带走从车上找到的有用物品——半壶水,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还有一把多功能工具刀。韩默用泥土和树叶掩盖了车上的血迹和弹孔,至少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夜风渐冷,颜殊裹紧了那件军大衣。韩默走在前面,步伐轻盈如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不时停下来“倾听”远处的动静。
“货运站在镇子西侧。”他悄声说,“有六辆卡车正在装货,目的地是波兰的普热梅希尔。守卫不多,主要是防止偷货的,不是找人的。”
“你怎么——”
“我能听到。”韩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能‘看’到热信号。大约三百米外有两个人正在抽烟,卡车发动机的温度,甚至仓库里老鼠的动静。”
这种程度的感知能力令人咋舌。颜殊不禁再次思考“Gene-x”究竟是什么,它如何能在人类身体中激发出如此超常的潜能。
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灌溉渠接近货运站。正如韩默所说,这是一个简陋的露天场地,几辆老旧的卡车停放在泥地上,工人们正忙着将成箱的农产品装入货厢。两名穿制服的保安懒洋洋地靠在岗亭旁,分享着一瓶伏特加。
“那辆。”韩默指向最边上的一辆蓝色卡车,货厢已经装了大半,“装的是新鲜莓果,有冷藏系统,目的地是波兰,然后转运德国。我们可以藏在货厢夹层里。”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颜殊惊讶地问。
韩默的表情有些恍惚。“我……看到司机的货运单。在三百米外。”
这已经超出了听觉的范畴,近乎透视了。颜殊压下心中的不安,专注于眼前的计划。他们需要分散守卫的注意力,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货厢。
“我去引开他们。”她说,“你趁机溜进去,然后——”
“不。”韩默坚决地摇头,“太危险。我有更好的办法。”
他闭上眼睛,眉头微蹙,仿佛在集中精神。几秒钟后,货运站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堆叠的货箱莫名其妙地倒塌了!守卫们立刻警觉,抓起手电筒向声源处跑去。
“现在。”韩默拉起颜殊的手,两人猫着腰快速接近蓝色卡车。司机正在驾驶室里打盹,完全没注意到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撬开了货厢后门,钻进了装满莓果箱子的缝隙中。
货厢内弥漫着水果的甜香和制冷剂的刺鼻气味。颜殊和韩默蜷缩在两排货箱之间狭小的空隙里,用一块帆布遮盖身体。不久后,引擎轰鸣,卡车震动了一下,缓缓驶出货运站。
“成功了。”颜殊长舒一口气,但随即被韩默捂住了嘴。
“别出声。”他耳语道,“检查站。”
果然,几分钟后卡车停了下来。沉重的脚步声接近货厢,手电筒的光束透过帆布的缝隙扫过。颜殊屏住呼吸,感到韩默的手臂环抱住她,淡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微微发亮——某种能量场正在形成,扭曲了他们周围的光线和热信号。
“干净。”一个粗犷的声音用乌克兰语说,货厢门再次关上。
卡车重新启动,这次加速驶上了公路。颜殊这才敢呼吸,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韩默。在货厢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如同两盏小小的金色灯笼,充满了非人的美感。
“你还能做到什么?”她轻声问。
韩默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不知道极限在哪里。每次使用这些能力,都像是打开一扇新的门,但背后是更多的未知。我担心……”
他没有说完,但颜殊明白。这种力量是否有一天会彻底改变他,让他不再是“韩默”?而她体内的淡金色血液,是否也会带来同样的变化?
卡车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冷藏系统的嗡嗡声掩盖了他们的低语。颜殊靠在韩默肩上,疲惫终于战胜了紧张。她闭上眼睛,梦见了燃烧的基地,轮椅上的外婆,还有那个巨大的、刻着荆棘徽记的机器。
“我们会找到答案的。”韩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承诺,又像是祈祷,“在伦敦,一切都会不同。”
卡车驶向边境,驶向未知的未来。而在货厢的黑暗中,两个被“Gene-x”改变的生命彼此依偎,如同暴风雨中仅存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