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重了，整个人被某种力道使劲按在地上，就好像之前她被雕无极按住一样。如果没有这些天的练习，她大概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吧。窗外，越来越亮。淑娴走到窗边，看见了刺眼的阳光，以及阳光下光溜溜的群山，真的很光溜。黄金屋抖动起来，不是火山爆发那种晃动，只是轻微有规律的抖动。倒像是她以前坐轿子出行的情形。难道是，黄金屋被抬起来了？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动，比坐轿子时的行走速度要快得多。虽然仍然是囚犯，但外面的风景好了不少。
花火呢？怎么还不来？淑娴试了一下心眼通，奇怪，竟然看不到花火的视界。至于齐少华，淑娴从来都没能成功窥探过。这破法术真是太气人了，越想看的时候越看不到。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多少时间，淑娴干脆又砸起屏风来。目前，她已经能一拳砸出一个大坑，而且另外一只手的红果子保持完好。屏风上，深坑、浅坑重叠错落。不知什么时候，黄金屋已不再抖动。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屏风吗？”一个打扮精致、满脸堆笑的女妖突然出现在淑娴旁边。
看着她，淑娴突然懂了“一笑倾城”这个词的含义。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美人的，因为美人有很多种，不是每一个都能祸国殃民，但这一个能。
“你是谁？”淑娴也对着她笑了笑，笑得很开心。她用凝看过了，这个女妖的妖力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女妖手里，也拿着钥匙。
“我是媚娘。啊，你和他长得真像。我来帮你量量尺寸，好给你准备衣服。还有，有什么吃的、玩的、戴的，凡是你想要的，尽管跟我说，我去给你准备。”
“多谢。”话音还没落，淑娴就已经冲到媚娘面前，一把抢走钥匙，向前冲，撞上墙壁。不是说，只要有钥匙就能任意进出吗？“我要出去！”淑娴将默念变成了大喊，但是仍然出不去。
媚娘站在原地没动，连紧张的神色都没有。“你仔细看看钥匙，是不是和你之前见到的不同？”
淑娴看了看，这钥匙是银的，不是金的。“这钥匙只能你用？”
“没错。而且，你现在在芳华宫，大王的住所，就算你能逃出黄金屋也没用。现在可以把钥匙还我，然后好好谈话了吗？”
“没有钥匙，你就不能出去，对吧？”
媚娘又笑了。“没错，但是你想留我下来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她说得魅惑至极，淑娴的心乱跳了一下。
“你对胡四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哦，你为什么会这样猜？也许我只是一个丫鬟。”
“不可能。你很有——诱惑力，不管在人界还是妖界，都不可能只是一个丫鬟。”
“哈哈哈，我就当这是恭维了。我是大王的——算是他的宠妃。”
“如果我抓住你，用你的性命威胁他，他愿意付出什么来交换？”
“很有趣的想法，但是我建议你另外想个计划吧。我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身上没有任何大妖的血脉。大王会喜欢我，纯粹是因为——因为我非常努力。但和你相比，我就不值一提了。”
淑娴将信将疑。“我也法力低微，谁都打不过啊。胡四抓我，只是为了威胁我父母。”
“你现在，的确只是一只小妖，但你的上限非常高，不可预料。我的上限只到这里。在妖界，美不美不重要，血脉与妖力大于一切，懂了吗？”说到这里，媚娘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
淑娴不觉对她有几分同情，“人，妖全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如果能选，我也不想——”
淑娴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媚娘就已站到了她前面。
媚娘说：“乖孩子，把钥匙给我。”
淑娴毫不犹豫，把钥匙递过去，没有一丝抗拒。心灵深处，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接下来，媚娘给她量了身体尺寸，又问了她有什么想要的。
淑娴好像在梦游一样，说：“我想要变成人类，回到爹娘身边，但是这已经不可能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懂了，那就给你带一些人界的食物。你可不是唯一一个向往人界的，所以这王宫里，各种人界的东西都有。哦，可能只差女人了。以前有过女人，可是人类的肉实在太香，很快就被吃完了。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媚娘一走，淑娴就打了个寒颤，突然清醒过来。刚刚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传说中的狐媚之术？可是她的妖力明明很低很弱。淑娴陷入思考，也许不一定要妖力等级相似才能打败一只妖。
媚娘很快就回来了，如她所说。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点心，人类的点心。
淑娴问：“胡四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哟，已经醒过来了，不愧是两个大妖的后代啊。”
“没错。所以我们都不要白费力气，我不去抢钥匙，你也不用魅惑之术，如何？”
“好，成交。”媚娘移开装点心的托盘，露出下面另外一个，里面放着一套衣服。“这是一套现成的新衣服，明天还会有更多。你身上的衣服大概穿好几天了吧，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不急，我在这里等你。或者，我们一起洗也行。”
淑娴这时才发现，真的，这都多少天没洗澡换衣服了，天呐。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还好，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还没臭。“不用，我自己洗。”
洗完澡，淑娴用凝仔细检查过衣服，没有异样，然后才穿上。头发就披散着，等干。那些点心淑娴可不敢吃，就算媚娘先吃为敬，她也不敢吃。
淑娴问：“胡四想要我做什么？如果我只是一个人质，应该不需要给我这些东西吧？”
“聪明，难怪大王对你念念不忘。大王想要你嫁给她。”
这个要求淑娴没想到，她本来以为胡四是要她当手下或者喝她的血之类的，她强忍住笑，“要我像你一样，当他的王妃？”
“不，当然不一样，大王会娶你当他的王后。”
“可是，我母亲就是他的王后，曾经是。”
“哦，我忘了，你是在人界长大的。放心，这在妖界从来不是问题。”
“你也是胡四的妃嫔，你怎么会愿意替他来——”
“放心，这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三个一起，或者更多。”
淑娴张口结舌，“我——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胡四和我的父母是敌对方，这怎么可能？”
“在妖界，婚姻没有父母之命这回事，只要你喜欢就行。”
“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大坏蛋。”淑娴又羞又气红了脸。
媚娘哧哧哧笑了好长时间，然后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能分得清吗？”
“当然。胡四背叛我父亲，夺走父亲的王位，他就是坏。”
“你说的前提是，焰王是好的一方，对吧？假如焰王是个坏君主，大王不就成了好的一方了吗？”
“怎么可能？花火说，我父亲是最伟大的君主，所有的妖都爱戴他。”
“花火啊——”媚娘又笑了，“花火一向暗恋焰王，在她眼里，焰王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不好的。就像在我眼里，大王也是全世界最好最伟大的妖。”
也对啊，父亲，人类父亲也说过，不管多差劲的君王，都会对某些人特别好，令人感恩。虽然花火大概不属于围着君王拍马屁的那种类型，但是她的话也未必客观。不过，淑娴不想表现出赞成媚娘的样子。
媚娘将金盆拿过来，注入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玻璃瓶，玻璃瓶里装的好像是白色的雾。媚娘将其中一瓶白色的雾倒进水盆里。
“这是一个妖临死之前的记忆。你来看看，大概会给你一些启发。但是小心，不要吸入进去，这对你来说可能太强烈了。”
水盆里显示出画面，倒地的树木、建筑，以及一大群形状各异的妖。那些妖朝着一个小山头冲过去，山顶站着石中焰。他手里提着一把很大的刀，刀上沾着血。一刀劈下，就有一个妖被劈成两半。随着他身边的尸体越来越多，那些妖不太敢往前冲了。有的甚至跪下投降。但没有用，不管他们选择的是战、逃、发呆或投降，石中焰的大刀始终不停。淑娴近距离看着他，和记忆的主人一样充满了害怕。疼痛、然后是黑暗，记忆演完了。
淑娴的身体在发抖，控制不住。最令她害怕的，不是地上越来越多的尸体，而是石中焰的表情。他在笑，仿佛杀戮带给他无限的欢喜。这是真的？还是胡四和媚娘造来骗她的？
媚娘对着盆深吸了一口气，一些白雾被她吸了进去。媚娘一脸喜悦，将剩下的白雾重新装回玻璃瓶。“你一定在想，这是不是假的，是吧？苍天在上，媚娘在此起誓，这两瓶是真实的妖的死前记忆，绝非伪造。若有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花火说过，妖是不能随便发誓的，因为凡誓必验。淑娴不得不信。
“另外一瓶是什么？”不可能还有比刚才的场景更惨烈的情形吧。
媚娘不说话，只是把第二瓶白雾倒进水盆，示意淑娴去看。
又一场杀戮，好像和上一场没有多少不同。不过这一次，这些妖几乎没有反抗，都在呆愣或求饶。然后淑娴看见了花火。奇怪的是，花火没有帮石中焰杀这些妖，反而抓起一个个受伤倒地的妖，扔到后面的安全地带。
“这是他那一边的妖？”淑娴不觉大吸了一口气。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听到了惨叫声哀嚎声。就好像她莫名其妙穿越到了水盆里那一片战场。头晕目眩，淑娴摔倒在地。不会是又中了什么妖法吧？
媚娘过来扶起她，除了帮她坐回椅子上之外，没有对她做什么。“你吸了死亡记忆，还好量不多。”
淑娴想了想，好像刚刚的确吸了一丝白雾进去。“那个东西，看的时候只能看到画面，但若吸入，就会完全回到那个场景里面？”
“对，吸这个东西，一开始不适应，吸得多了就会上瘾，每天都想吸。你还要不要再吸一口试试？”
淑娴连连摇头。
“那算了。”媚娘收起白雾，坐回自己的椅子。“刚刚那个问题，你猜的不错。石中焰喜欢滥杀，一旦杀性大发，连敌我都顾不上分辨。这样的君主，我们的大王推翻他有什么不对？”
淑娴没法回答。这样的父亲她不想要。但会不会是媚娘又用了魅惑之术？淑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还是很想打倒媚娘抢到钥匙逃出去，所以大概不是中了妖法。
媚娘说：“你慢慢考虑，不着急。还有七天才到决斗之日。”
“决斗之日？”
“哦，对，你还不知道。七天后，是大王和焰王对决的日子。”
媚娘突然起身过来，淑娴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戒备。
媚娘笑着说：“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想帮你打理一下头发。看你好像没有发饰，我带了几根发带给你。”媚娘从袖子里拿出几根彩色发带，上面打着精致漂亮的结，比淑娴之前的破布条好得多。
“我自己来。”
淑娴接过发带，去卧室的梳妆台前坐下。媚娘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保持一步的距离。淑娴想起了小时候，纤云去看她时，也是这样站在身后给她梳头。乔韵兰不喜欢这些梳妆打扮的事，所以给淑娴梳头这种事基本都交给丫鬟嬷嬷们去做。但纤云，她能梳出好多种漂亮发髻。她们会在晚上，偷偷玩好久。纤云和石中焰，很可能并不像媚娘说的那么坏，也许这是媚娘的另外一只魅惑之术。我一定要逃出去，让父母亲口跟我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逃呢？力所不及，只能用智。
只用发带不符合淑娴惯常的梳头习惯。“在妖界，发簪很珍贵吗？”
媚娘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簪。“不珍贵，但是你很珍贵。万一你有什么损伤，我可怎么向大王交待？等你成了王后，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难道不想当王后吗？”淑娴看向镜子里媚娘的眼睛。
媚娘的眼睛闪过一丝情绪，好像是不甘心，但很快，她就笑得花枝乱颤。“你可真会说笑。来，我们想想，梳个什么发式好。”
“如果，我能帮你成为王后，甚至王呢？”
“哈哈哈——”媚娘的笑声压过了淑娴的话音。她笑着上前一步，抓起淑娴的头发比划了一下，弯腰贴在淑娴的耳边说：“闭嘴。”
淑娴完全莫名其妙，但她听话闭嘴了，而且也不再反抗媚娘替她梳头。
媚娘慢慢给淑娴梳理头发。“你有没有听过黄金屋的故事？”
“花火给我讲过，是一个妖被人类皇帝囚禁的故事。”
“她讲错了，这是一个爱情故事。据说，百灵每天早晚都会坐在这个梳妆台前，一边梳妆一边唱歌。而爱她的皇帝一边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一边听她的歌，因为听得沉醉，经常忘了处理公务。所以后来，叛乱四起，皇帝也失去了他的宝座。”
淑娴听懂了，身在黄金屋外的皇帝能听见黄金屋内的声音，外面的胡四大概也能听见她们现在说话的声音。但是，说大不敬话的是淑娴，为什么媚娘好像很害怕呢？“原来那个女妖叫百灵啊，她唱歌一定很好听。她长得也应该很漂亮吧，皇帝难道不想时时看着她？只听歌声就够了？”
“百灵自然是倾国倾城的容貌，皇帝自然也是想看她的。传说中，皇帝在书房摆了一面屏风。”媚娘掩口一笑，“没错，和你砸烂那块屏风是配对的。两面屏风上面施了法，映在屏风上的影像会传到另一面屏风上。只可惜，在人类改朝换代的过程中，那面屏风不知遗失在何处。”
也就是说，胡四能听到声音，却不能看见她们。如果能写字的话，就能和媚娘聊一些非常具有可能性的话题了，但是要纸笔，有可能会令胡四警觉。“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带一些胭脂粉黛之类的给我？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用过这些东西了。”
“当然。”
媚娘走后，淑娴去窗边瞄了一眼，外面是草地和鲜花。不错不错，花园总比火山口好。但是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妖经过，听不到什么动静。无聊啊。她坐到地上，靠着墙，尝试心眼通，看能不能用媚娘的眼睛观察一下，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媚娘的光的确向她飞过来，但是还没碰到她，就消散了。她又试试花火，这次看到了。
花火和齐少华在一座山下，附近是好几座光溜溜的山峰。他们在淑娴之前被囚禁的火山旁边，可惜他们去迟了。齐少华的长袍下摆被烧焦了一大块，有些狼狈。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只妖，狗头人身，看样子伤得不轻。
花火说：“胡四把黄金屋搬去了哪儿？”
齐少华说：“别问了，他不会说的，直接杀了吧。我想想，要怎样才能让他慢慢死。”
花火说：“柴六郎，你每天看着变成僵尸的父亲和兄长，看着被当成奴隶的族人，不难受吗？不恨胡四吗？你为什么不忠于族人反而忠于胡四？”
淑娴暗暗吐槽，花火这算不算违背了每次只问一个问题的原则？
狗头妖柴六郎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发过誓，忠于王和玉玺。”
齐少华说：“我说问不出来吧，只能杀了。我们又不没有黑水那么变态的审讯手段。”
花火却笑了一下。“忠于王和玉玺，不是忠于胡四。嗯，看来你在入职宣誓时，用心了。王之对决，在你看来，谁会赢？”
“正常的决斗，当然是焰王赢，每个妖都知道。但现在的情况没那么正常，不是吗？”
“胡四现在唯一可倚仗的，就是小公主在他手里。但这个筹码能不能用还未可知。”
“没错，若焰王决定不要这个女儿，胡王就没有办法要挟他。但是，焰王重情重义，不可能不要女儿吧？或者，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只要我们抢回小公主，胡四就死定了。”花火没有回答那个疑问。
“小公主现在芳华宫，锁在黄金屋里，唯一的钥匙在大王身上。你们如何救？”
“雕无极死了吗？”
“他大概很希望自己死了，大王把他交给黑水审讯。自从去了人界一趟回来，黑水那家伙比以前还要变态。”柴六郎作出了一个好似牙疼的表情。“你们若是打算杀了我，就赶紧动手。不然就快放我走，我要是再不回去，下一个被交给黑水的，可能就是我了。”
花火看了一眼齐少华。
齐少华说：“你决定。”
花火说：“你走吧，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妖，他唯一剩下的血脉就只有你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柴六郎没有回答，迅速飞走。
齐少华说：“现在怎么办？我们冲进芳华宫大闹一场，救出你的小公主？”
“当王之对决开始准备，双方就宣布停战了。冲进芳华宫，会破坏停战协定，被判定为输。”
“我们刚刚差点被火山灭掉，他们已经破坏了停战协定。”
“胡四可以说，那是火山刚好爆发，或者是雕无极预设的，和他没有关系。”
“特意放置黄金屋的幻象，恰到好处的爆发，和他没有关系？好吧。你们妖之间的停战协定，和我这个道士没什么关系。你自己回去吧。”齐少华说完，真的御剑离开。
“齐道长——”花火没能把他叫回来。
花火现在没有妖力，要怎么回去？路上遇到坏妖怪怎么办？哎呀，这个齐道长真是太不会为人着想了，不，为妖。淑娴很是着急，但是她也无法可想。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