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既然没有出去的门窗,那我们怎么进来的?”淑娴巡视一圈。
花火仍然坐着。“只有拥有黄金钥匙的人,才能自由进出黄金屋。雕无极就是那个有钥匙的人,他抓住我们,就能把我们扔进来。”
“也就是说,如果在他进来的时候,我们能制服他,或者抢走钥匙,我们就能出去。”
“设想很好。但是,我现在是个废物,而你,轻易就被三流巫婆和废物道士抓住,大概也没什么战斗能力,你认为我们打得过胡四手下的大妖吗?”
“请你现在就教我,要如何战斗?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拼命的路上,不能就这样等死。”
“好,好,这才是焰王的孩子。”花火终于笑了一下。
“焰王,我的父亲,他是怎样的?”
“他是——”花火的脸上居然露出少女之色,“最伟大的君王。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妖,像他一样同时具备勇敢、睿智、坚强,却又风趣幽默、对每个妖都和蔼可亲。就好像,他能感受到其他妖的所思所想和痛苦。无数的妖愿意为他死。”
淑娴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焰王的光辉形象。哇,原来我的亲生父亲是这样的啊。突然就有些开心。
花火敲了一下淑娴的头。“别发呆了,我们先从最基本的缠和凝开始学。”
淑娴很快就学会了妖法的基本操作,但是头发老是掉下来影响她。花火递给她一枚红色果子。
淑娴说:“我还不饿。”
“不是给你吃的。握在手里,然后另外一只手聚气于拳,全力打出。嗯,你打那个屏风吧,我看它很不顺眼。”那个屏风当然也是黄金做的,上面雕着一幅画,一男一女亲亲热热挽手观花。
“待到红梅开,与君共凭栏。”淑娴突然想到这句话,眼眶一热。好了,现在她也看这个屏风不顺眼了。她左手拿着果子,右手聚气打出。右手还没打到屏风,左手的果子就炸开了,淌了一手的果汁。
“忘记说了,果子不能坏。”花火说着,又递给淑娴一枚果子。“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关多久,就靠这些果子活着,可不能浪费啊。”
“好的。”
这一次,淑娴慢慢来,一点一点小心地聚气。果子没坏,但右手打过去,屏风连晃都不晃。淑娴继续练习,不停地出拳、再出拳。直到全身酸痛,汗水浸透了衣衫,她还在继续。
花火说:“休息一下,喝点水。”
淑娴这才停了下来。她试着撕了一下衣袖,成功扯下来一个布条,将头发结结实实绑好。水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倒了两杯后,茶壶依然是满的,就像没倒过一样。
花火说:“不用看了,这水来自一泓天然泉水,永远都倒不干。桌上的果子,只要吃一颗,就能十几天不饿。”
“看来雕无极并不想饿死我们。他为什么要抓我们?”
“你身上具有两只超级大妖的血脉,无限的可能性。谁不想要你?就算不为你的血脉,还可以拿你要挟你的父母。通天崖现在混战中,你父母的军力和胡四的差不多。谁有你在手,就有可能成为新的王。”
也就是说,还没见到亲生爹娘,我就已经成为累赘了吗?淑娴心里生出一股怒气,却不知道是对谁的怒。我的力量不够,远远不够,需要某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爆发的力量才行。在雕无极来之前。
“我之前看到过,红姑去那个奇怪的黑色水缸救暮霞。但我没看到后面的救援过程,只后来听暮霞说,红姑救出了暮霞,然后死了。她当时到底用了什么技能才成功带暮霞逃出水缸?”
“水缸?”
“就是胡四关押他妹妹的那个大水缸。”
花火露出一丝微笑,“胡四要是听见你这样说他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法宝,得气死。那东西叫黑石钵,是一件得道高僧的法器。”
“那个黑石钵,暮霞想尽办法都出不去,应该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宝吧?红姑好像并不算特别厉害的大妖怪,为什么她能救暮霞出去?”
“你是怎么推测的?”
“我觉得,应该有某种方法能快速增强力量,是不是?”
“不错。在我刚刚教给你的基本技能之外,还有进阶技和本命术。红姑用的就是她的本命术,每个人的本命术不同,但都能令自己的法力大增,做成平常完全做不到的事。”
“那你快教我这个。”淑娴大喜。“也许我也能用我的本命术,带你一起逃出这里。”
“笨蛋。假如这么简单,我早就教了。首先,你不知道你的本命术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其次,你的本命术未必就对现在的情况有用。第三,你以为本命术为什么要叫本命术?因为这个技能是燃烧妖的寿命和精力来爆发,大部分使用本命术的妖都没有活下来。”
“怎么才能知道我的本命术是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我绝不可能让你死在我前面。”
“那,花火,你的本命术是什么?”
“唉,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问。每个妖的本命术都是他的秘密,你这样问可能会被打死。当然,你问我,是没有什么要紧。我的本命术是吸取其他人或妖的力量,来为我所用。”
“这个技能很好啊,其中致命的点在哪里?我想不出来。”
“如果吸得太多、太杂,我会丧失自我,完全分不清敌友。十八年前的大战,严格来说我并不是昏迷,而是有一段时间我不是我自己,事后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我杀了焰王。”
“原来如此。你有这么厉害的本命术,但还是输给了雕无极,那他也太可怕了。”
花火苦笑着摇头,“不,我输给他,是因为我没有机会使出我的本命术。我的技能需要有身体接触才能使出,他根本没让我碰到他,因为他知道我的本命术是什么、如何使用。所以我刚刚跟你说,这是每个妖最深的秘密,千万不能泄露。”
淑娴想了想,“如果只是吸一个妖的力量,一个妖力低微且对你友好的妖,是不是就没有关系?”
“别想了,小丫头,我不会吸你的妖力。被我吸取力量的妖,必死无疑。”
“可如果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呢?我宁愿死也不愿拖累父亲母亲。如果雕无极要父亲母亲用他们的性命换我的性命呢?花火,你会怎么选?”
花火沉默半晌。“现在还远不到说这种话的时候。目前战场上两方处于均势,雕无极必然会观望。”
一旦战场分出胜负,雕无极就会将淑娴拿出去交易。淑娴听懂了。在那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认识自己,学会用自己的力量战斗。
接下来几天,或者十几天,她们都在练习、睡觉和闲聊中度过。在这个没有日夜更替的地方,淑娴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计算时间了。花火既像严师、又像慈母,只是嘴太毒了些,淑娴越来越喜欢她了。自从离开安定侯府,这是第一次淑娴感觉有依靠。
“妖都那么奇怪吗?雕无极为什么会想要打造一个这样的房子用来当牢房?”某天休息的时候,淑娴问。
“妖怎么会有人类奇怪?这个黄金屋是人类打造的。”
“哦?它有什么由来?人类为什么要造一所关妖怪的房子?”
“很久以前,有一位人类帝皇,爱上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妖。他日渐老去,那只妖却仍然是青春模样。皇帝担心那只妖离开他,所以召集能工巧匠和道士、巫师一起打造了这个黄金牢笼。”
淑娴有些为那只妖难过,又有些为那个皇帝而难过。“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在我娘给我讲的故事里,那只妖很快就死了,因为她的心先死了。而那个皇帝,后来还活了很多年。这个故事用来警醒我们,千万不要相信人类,更不能相信人类所谓的爱。懂了吗?”
淑娴强忍住泪水,默默点头。“那这个黄金屋怎么会到了雕无极手里?不是应该留在皇宫吗,要怎么才能搬到妖界啊?”
“胡四一直想找到黄金屋,大概雕无极在替他寻找吧。怎么搬的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们被关进这里之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黄金屋。”
“只要有钥匙,黄金屋就能轻易被移动和改变大小。”负责解答疑惑的是雕无极,他突然出现在屋里,秃头上戴着一个透明罩子,手里还抓着一把黄金钥匙。
淑娴一跃而起,扑过去。如果能趁雕无极反应过来之前抢走钥匙——可惜,事情完全没朝着淑娴设想的发展。雕无极将钥匙放进嘴里,同时,隔空拍了一掌。淑娴趴倒在地。她想爬起来,雕无极又拍一掌。再爬,再拍。这一次,淑娴有所准备,她顺着雕无极拍的力滚到花火身边。
“用你的本命术。”淑娴轻声但坚定地说。
花火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行。”
就这一下犹豫,雕无极已经追过来,把花火抓在手里。“小公主,你的进步很快啊,但想偷袭我,还不够。”他的手,戴上了手套。看来,他对花火的本命术真的是非常了解,手套和头罩,就是用来防范花火的。
“你抓花火做什么?她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何不放她出去?”
“怎么会没用?现在不就有用了?我想请她当我的使者,或者说,证人,使者加证人。”
淑娴问:“证明什么?”
“证明你的确在我手里,而且活得好好的。”
花火说:“这么说,外面是我们一方赢了。”
“没错,焰王和王后已经占了绝对优势,胡王的手下和地盘都不剩多少了。”
“你要用我去交换什么?”淑娴问。
雕无极笑得眯起了眼,“很简单。我只要你父亲帮我个小忙,然后你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帮什么忙?”
雕无极不再回答,拎着花火离开金屋。淑娴只能不甘心地瞪着他,却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雕无极要用我来交换什么?我之前用在暮霞身上的窥探之术能不能用在花火身上?淑娴坐在地上,不停地尝试。她原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能看到暮霞所看到的,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后,她推测,这大概是凝的高阶运用吧。她一直忙着学战斗技能,所以还没来得及问花火。
她感觉自己又站到了那个黑乎乎的巨大空间里,以前,那里只有一点光——暮霞的光。现在却多了几点光,每一点光似乎都代表一个淑娴见过的人,或是妖。淑娴在心里呼唤“花火”,一个光点移动到她面前。她抓住那一点光,感受它的震动频率,与它融为一体。
她只看到了一片黑暗,完全不像她透过暮霞眼睛看到的情形。她又试了一次,仍然是黑暗。难道说,只能通过暮霞的眼睛看?淑娴犹豫了一下,呼唤暮霞。另外一个光点飞过来,撞进她的身体里。
她看见了一个房间,熟悉的床、熟悉的摆设。父亲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床边,头发胡须斑白的谷大夫正在给父亲诊脉。母亲一脸憔悴站在一旁。
谷大夫说:“侯爷身体已无大碍,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好,还得放宽心胸,慢慢调养才行。”
母亲说:“霞儿,你去看看厨房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暮霞答应一声就往外走。
“等等,我还想再看看爹娘啊。”淑娴焦急得喊出了声。
下一刻,她退出暮霞的视野,回到了黄金屋。也许,我也能用母亲的眼睛看。淑娴又回到那个黑暗的巨大空间。找到那一点属于乔韵兰的光。
她又回到了父母的卧房。父亲已经起身,半靠在枕头上,谷大夫不在房里。
母亲说:“要不,我们请蜀山的道长帮忙,将娴儿找回来?”
“人妖异路,就算找回来又能如何?”
“唉,你怎么就这样顽固呢?你病成这样,明明有一半的心思是在挂念娴儿,这样怎么放宽心胸?”
“你也说了,一半的心思。另外一半,我在愤怒、懊悔、恨,但是——唉,算了,就当我们的娴儿已经死了吧。”
淑娴流着眼泪退回黄金屋。她想去看看周定,但是又害怕去看。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后,淑娴决定先去试试能不能看到花火的视界。
这一次,花火的火光碰到她时,她看到了。但是景象却很模糊,就像隔着没擦干净的玻璃看外面。然后她领悟了,这是花火在流泪。那么严肃强硬的花火居然会流泪?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是纤云,她像乔韵兰一样憔悴。另一个是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他的身上带着某种狂暴气息,令淑娴害怕。
男子说:“你有记下去往黄金屋的路吗?”
花火说:“没有。两次去,雕无极都封住了我的五感。我只知道,黄金屋放在一个火山口里。”
“我要杀了他。你们刚刚就不该拦着我。”男子一挥手,地上瞬间多了一个大坑。
花火和纤云对视一眼。
纤云说:“只有等跟踪雕无极的探子回报了。不过,我猜他几天内不会回黄金屋。”
花火说:“他提的条件怎么办?”
男子说:“亲手杀死胡四,正合我意。只要他能令胡四接受我的挑战。”
纤云说:“这个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你不能发起王之对决。”
“这几天来,我没有再失控过。而且,如果五天之内,我们找不到黄金屋在哪里,就只能发起对决了,不是吗?”
“我去占卜——”
男子打断纤云,“你的占卜,你费尽心力的占卜,并没有让我们的女儿避免厄运——”纤云脸色煞白,身体晃了一下。男子忙改口,“抱歉,我出去巡逻。”
他就是焰王,我的父亲?他和花火描述的,差异也太大了吧?哪里温柔了?
沉默在花火和纤云之间持续游荡着。
过了一阵,纤云说:“最近,我经常想,会不会我们带回来的,已经不是焰哥了?”
“他还是焰王,虽然和以前的他不太一样。但公平地说,谁又和十八年前一样呢?”
纤云叹气,“你说得对,我们都不一样了。花火,我又开始做噩梦了,十八年前,那些噩梦。”
眼皮抽动着,疲倦袭来,淑娴只好停止窥探,回到黄金屋。她躺到床上,闭眼休息。其实身体并没有感觉多累,只有眼睛很难睁开、头昏沉沉的。
就这样休息、训练、窥探,三者反复进行,淑娴没法辨别独自呆了几天,但花火他们知道。每次淑娴看过去,他们都在谈论离雕无极给的期限还剩多久。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但纤云他们还没有进展。显然,雕无极忙着到处闲逛,就是不去黄金屋。淑娴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去看看雕无极的视界呢?纤云派出去的探子,大概不可能跟得太近,也许我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淑娴前往那个黑暗洞穴,对着那些光点呼喊“雕无极”,奇怪,这一次,没有光点朝着她飞过来。她喊了几次,完成一次练习后又来喊了好几次,仍然没有。为什么?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淑娴试着连续换了好几个人,只有一个人,她不敢试。有的人、妖她能召唤出来,有的人、妖却不能,花火、暮霞和乔韵兰是她最容易召唤出来的,其他人或妖却没那么容易,她没法总结规律。
又过了一天,石中焰和纤云,去向胡四下达了挑战书。双方停战,由两只妖的对决,决定谁是下一任妖王。这其中,有太多淑娴不明白的东西,可是她没法提问。只是看纤云和花火的神色,似乎这是一件坏事。奇怪的是,看胡四的样子,也不像是很高兴。决斗将在十二天后举行。
淑娴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训练,下次雕无极来的时候,她要拼尽全力抢到钥匙。为了这个目标,淑娴减少了窥探外界的时间。基本上一直在打架训练和累得睡着之间循环。她把卧室的被褥搬到外间,就睡在地上。她可不想在她睡觉的时候,雕无极偷偷来了又偷偷走了。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淑娴照例去看看花火的视界。只见纤云正高兴地宣布:“我卜到了,青岚在长龙山。”
石中焰说:“我现在就去救女儿。”
纤云说:“你是军中统帅,不能轻易离开,不如烦请齐道长跑一趟。”
齐少华出现在花火的视野中,他的外貌,一直都和淑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没有老。但他的眼睛变了,一只是血红色的,一只却是黑色的。
齐少华答应:“好的,我去。放心。”
花火说:“我也一起去。”
淑娴放心了,激动地等着,马上就能看到亲生的父母了。睡觉之前,她看了一下花火的视界。他们打算先骑飞马离开战场一段距离,再用御剑飞行。总之,等淑娴睡醒,他们大概就到附近了。
皮肤上突然传来一种冰凉的刺痛感,淑娴从梦中惊醒。在睁眼之前,她就先运气防御全身,然后再睁眼,用凝。一只大妖站在淑娴面前,大量旺盛的妖气围绕着他,比淑娴的妖气强太多了,类似蚂蚁与大象相比。但那只妖不是雕无极,是胡四。淑娴没有真正见过他,但是已经从暮霞、花火、纤云的眼里,看过他好多次。此刻,淑娴终于懂了,瓜瓜被扔进火海的那场战斗,暮霞为什么连出手都不敢。但是,她不能坐以待毙。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公主。”胡四说。
他的手里拿着钥匙,一把黄金钥匙。
淑娴竭力作出害怕和惶惑的样子。“你是谁?是来救我的吗?”好在她真的害怕,所以需要假装的成分并不多。
胡四一笑,笑得深情款款。“没错,我是来救你的。我叫胡四。”
淑娴起身,靠近他。然后,把红色果子砸向胡四的眼睛,再去抢钥匙。胡四没动,连眼都没眨一下,果子在离他的脸还有一寸时停下,掉落。淑娴伸出去抓钥匙的手也停在了离钥匙三寸的地方。
胡四反过来抓起淑娴的手。淑娴瞬间失去力气,被他拖到一个很接近的位置。四目相对。胡四把淑娴的手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稍等,我还会再来的。”说完这句话,胡四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