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木筷又被放下了。
就在这时候,小二端着面又过来了,颤颤巍巍将碗放下,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匆匆走开。
风无意中吹起幕布,透过缝里正巧看见屋里的人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加浓厚。
忽然,幽然一声轻笑打破冷寂,只见他微笑着对另两位道:“走了多时的山路,难免觉得乏,只是这回宫行程怕是要往后拖了,到时候还请诸君以及长老殿各位尊长老海涵。”
就这样,她在异常安静的氛围中睡了个好梦。
几人无言间,桌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睁开惺忪的眼,迷茫地左右转头,发现大家都还在。再看看面前,只有自己的碗是空的,另外三碗皆是满满当当,面条都已经结块了。
“小叔不吃吗?”幽紫疑惑问道。
幽然笑了笑,给她解释说:“刚聊了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吃,现在面也坨了,你也醒了,抓紧时间赶路吧。”
话音刚落,他搁下几个铜板,拿起他的拐杖起身,幽紫见状也跟着走了。
伙计看着桌上的钱却迟迟不敢收,屋里的厨子也赶忙出来,几人面面相觑,等他们走远到完全没影儿了才敢上前。
“他们说的什么‘殿下’‘长老’,到底是什么人?”
“先别管这么多了,该庆幸的是还好刚刚没发生什么,那个大块头看着就不好惹。话说你怎么这么急,看见他们带俩打手还敢下药……”
“谁知道他们俩光站着不吃,看着应该挺有钱的,要是真成了——”
“还在做你的美梦!”
……
“都说了昨晚让你早点休息,吃饭的空隙也能睡着,该长点记性了。”
对方的语气有些责怪在里面,她嘿嘿笑着说下次不会了。
焚深虿魇也在压低声音交谈。
“什么好位置都让你站了,你个老长虫……”
“犹犹豫豫的,总是把握不住机会,还能赖谁呢?”
再往前走,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人声和鸡鸣犬吠声。山路旁开始出现一些小块的农田,田地里种着绿油油的蔬菜和庄稼。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有烟火气,远处的民居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寻家民宿借住一晚,明早再动身。”幽然道。
“好。”幽紫点头。
“走回去?!”
焚深一声不解引得前面两人回头。
幽然回:“走回去。”
幽紫问:“走回去怎么了吗?”
焚深同虿魇再次默契对视。
幽魔生来就有着随意穿梭天下十三州的能力,从这里到魔宫路途遥远,在焚深他们看来,走回去着实难为自己,也难为别人。
“属下还要回去复命,不能久随,还请然尊和殿下见谅。”虿魇拱手作礼微笑道。
幽然不再管他们,转头继续拄拐前行,她也跟上。
多日后,他们终于回到了魔宫。
幽明殿外,放眼望不到头的长阶,连殿门都只能算作茫茫视野里的一个小点。
满目昏暗,墨色云团沉沉压在宫殿上方,金色的光芒透不下,勉强照亮地面。
幽然站立在最底下,拐杖的底端稳稳地抵在地面上,向上仰望。
“回来了。”
她也看过去,那座殿门内黑洞洞的,像是人的眼睛,黑漆漆的。
幽然先走上台阶,她紧随其后,始终和他保持一阶之差。
阴风吹拂着她轻薄的氅衣,一高一矮两个紫色身影缓缓向上攀,飞鸟迅速从上空掠过,不着痕迹。
走进殿内,紫火熊熊燃烧,当发出的紫光照在他们身上时,刹那间黑发变紫,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变成深色,越往里走,火光愈烈,然而还是照不亮偌大的宫殿,显得更加昏沉了。
越往里越黑,两双紫眸却是愈加光亮。
周围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而眨动,始终紧随两人的脚步。
近了,红眼睛的,蓝眼睛的,还有上面黄眼睛的,一齐投向两人。
“恭请殿下登座,继魔尊之位。”殿内台阶之上的三长老之一道。
左右两侧的人皆道:“恭迎殿下回宫。”
千年来,幽魔也换了十余代,早已不能同以前的魔尊相提并论,表面上魔尊之位稳固,但事实上长老殿才是幽元宫的话事人。这一点,她一直清楚。
幽紫仰头看向身旁的人。
幽然目不斜视,冷冷道:“这便是即位大典?是我们回来得太早,你们还没时间准备,那大可准备足了再办,如此匆匆,还不如街坊随便找一个草台班子,也比这强。”
“然尊说的——”
“四百年前玄镜魔尊就是一切从简登上尊位,还曾留话以后都不得大肆铺张,臣等皆是奉命而为。”身着红袍的寅长老打断申长老的话,回怼幽然,气势十足。
“祖制?”幽然的语气夹着几丝嘲笑,突然,他的脸色阴下来,道:“那我就想请问诸位,兄终弟及,是否也是祖制?”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幽然就一把扼住幽紫的脖子,把她往上举。
焚深急了,说:“尊上走了还有殿下,哪还轮得到你了?”
话刚说完,幽然掐她的手就重了几分,幽紫双脚已经离地,喉咙挤不出一个字来,只有脚丫子还在不停扑腾。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幽紫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同为魔君,焚深在幽明殿要比其他几位矮一截的缘故了。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转而集中到了刚刚说话的红色卷发男人,那些目光对焚深来说都是无声谴责,知道说错话的他赶紧闭嘴。
“然尊——”申长老高声呼喊,想制止那人的不当行为。
“住手,当我们长老殿是虚设吗?”寅长老的脸也沉到了极点。
幽然笑了笑,道:“你们也有想当魔尊的心思?不过,你们长老殿已经是只手遮天了,还对这种形同虚设的魔尊之位有意,我倒是真没料到。”
他们还在争论,幽紫已经把手扒在幽然掐自己脖子的手上了,试图掰松一点。
怎么一下手就这么重?不是说好只是做戏吗?小叔看看我啊,我就快要憋死过去了……幽紫两眼圆睁着看着这只手越发用力,却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呃啊声。
这种掐脖子的伤害杀不死她,只是会让她在众魔君长老面前狼狈一点罢了,但痛是实实在在的痛。
不知怎么回事,不排除他听见自己心声的原因,对方的手劲突然松了许多。
“你有话要说?”幽然把她举到视线和他平齐的位置,看着她道。
“我不想做魔尊!我什么都不会,小叔会做得比我好一百倍,一万倍,总之我不要做魔尊!”她趁着这口气赶紧把几天前编的台词全念了出来,念完呼呼直喘气。
众望所归的魔尊继位者主动让位,令人咂舌。
其他人都沉默住了,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之前跟幽然一直争论不停的寅长老此刻气得不行。
“殿下!”又是焚深,他说完就一脸愤恨地看着幽然,转而又看看幽紫,迫切希望她能改口。
一位身穿斗篷,帽檐盖过双眼的女子愤愤道:“这六年来你肯定没少蛊惑殿下,真是煞费苦心,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凭你也想坐上魔尊之位,休想!”
闻言,幽然把她放下。
幽紫还是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喘气。
“我,我不当魔尊。”她缓了几口气道。
见众人不理她,她又说:“我说我不当魔尊,那个位置你们谁爱坐谁坐!我反正不坐!”
全场视线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其中几人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殿下,你怎么能……”
“小叔,他们都欺负我……”幽紫过去拽住幽然的衣袖,佯装要抹泪,说话也是带着哭腔,模样委屈极了。
之前直言无畏的蒙眼女子似是伤心极了,喃喃自语:“不过才六年,殿下就被你带成这副模样了,六年不见,殿下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长久的沉默后,那位一直未曾开口的戌长老终于发言了。
“殿下年幼,魔尊之位暂由幽然代坐,五日后,再行继位大典。”
“仪仗恢复旧制,仪式大典各类事项皆按最高规格操办。”幽然还是不依不饶。
本来就不服气的焚深听到他的话更是火冒心头,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就只能窝着,十分不爽。
“毋蓝不拜奸人!”说完,身穿长衣斗篷的蒙眼女子拂袖离殿。
焚深看着她离去的潇洒背影,也想甩手就走,转头发现好几道不善的目光压在自己身上,把他心间刚燃起的火苗生生压灭了。
之后,幽然拄着拐杖离开,她也回了自己寝殿。
冰冷昏暗的寝殿内,几名宫人正在掸灰去尘,见她到了纷纷行礼。
幽紫让他们全退下,自己躺上那张久违的软榻,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