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日朗的午后,幽紫提着水桶跑回来。
还没见到人,她就高兴大喊。
“小叔,我抓了鱼回来!今天我们又可以喝鱼汤了!”
小院里有幽然端坐桌旁,同时还有个生面孔,此刻正站立在他的身旁。
陌生人听闻动静回头,见过她后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随后立即单膝跪下。
“殿下!”
幽紫仔细观察对方的服饰,长衣宽袖,脸上爬着几缕小黑蛇样的图腾,心中顿时明了:对方是魔界四地之一的伊兹派来的,在印象里,他们那儿的虫子特别厉害,这次他们多半是一路闻着味寻来的。
当年幽然将她“挟持”出宫,已经六年。
她先不回答,只是看幽然是什么反应。
柔顺的发梢被风吹起,幽然略显艰难地站起,一手握住靠在一旁的拐杖。明明看着不过二十岁,身形瘦薄,行事风度却跟七老八十的长者无异。
幽然向里慢悠悠走去,走一步拄一拐道:“明天就要回去了,我就再做一回鱼汤,日后想吃也难吃着了。”
幽紫笑嘻嘻地提着水桶跟在后面,留跪地的人独自茫然。
“长老殿已寻殿下六年,幽元宫六年无主,还请殿下尽早回宫,承位魔尊。”
幽然幽紫均未回头,自顾自交谈。
幽然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你先把它放好在灶房门边,后再去柴房拿些干柴来,洗完手之后把水缸打满,最后将桌面清干净,我唤你你就过来把菜端上。”
幽紫笑道:“好,我记住了。”
那人有些尴尬,最后只道:“殿下,长老殿之命属下已传达,就先回宫复命了,还请殿下务必尽快回去。”
饭后,收拾碗筷之际,幽然突然问她回宫后的想法。
“幽元宫不可无主,你作何想法?”幽然问。
两只明澈的眼睛混杂了些许迷惘,她有点踌躇,也问:“我回去后还能做公主吗?”
以前的她或许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只觉得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六年前魔族出了个叛徒,趁人之危暗算了她的母君,至今仍逍遥人间。
这个仇她还没报,公主的自由身可比日日被一群宫人前前后后簇拥的魔尊好。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想做万魔至尊?”
“我想是想。”幽紫说完这半句偷眼观察起对方的脸色变化,发觉不妙赶紧解释道:“我知道我自己能力不够,小叔要比我合适得多。但要说心底话,我也不想你当这个魔尊。”
幽然依旧面不改色,说:“这是幽魔一脉的宿命,谁也逃不掉。”他突然敛去之前的淡然,转而对她道:“之前的话,都记住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转瞬即逝。
“当然记得,会一直记得。”她向他表露出坚定分明的神情。
这是个秘密,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翌日清晨,山峦被雾气笼住,缓和了重重翠色。
两人迎着凉风,踏上归途。
叶上的露珠被风落,滴入草丛,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走出深山,幽紫回头再看时,阳光已然穿透晨雾,照亮整个山间,温暖的金色光芒为这片密林注入了无限的生机。
继续前行,山路与一条宽阔的土路交汇,这里已经能看到一些行人的足迹和马车的车辙。
许久,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小馆。
远远地,她就看到两个高大身影在愣神片刻后向他们走来,一个步履匆匆,乃是魔族骨阙君焚深,另一个不疾不徐,则是伊兹君虿魇。
焚深擅用魔火,而虿魇则好养小虫,表面上看火能压制虫,实际也是焚深实力要强,但每每遇事,吃亏的总是焚深。
这两人她都有印象,以前在幽明殿时常争辩不休,不过总是焚深占不着好,不过也在常理,毕竟焚深是少年上任,跟如今的其他几位魔君比,不管是年龄修为,还是处事态度,都远不及。幽紫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听宫人说起过他父亲,多叹他忠勇无双,焚深同他父亲相比,实在差太多,这是魔界心照不宣的事实。
走在前头的焚深,先迎了上来,双手抱拳行礼:“殿下!”
幽紫先转头看幽然态度如何,对方不曾向来人投去一瞥。
“走了这么久,应该也饿了吧,我们到前面吃饱再上路。”幽然继续向前行,无视另外两人。
幽紫当然是紧随他的步伐。
前来迎接的焚深和虿魇对视一眼,神色难测,也只能跟上去。
幽然坐下后把拐杖靠在一边,点了四碗素面。
另外两人一言不发,守在身后。
“二位一路辛苦了,也坐下吃吧。”幽然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也发出了不冷不热的邀请。
焚深眼神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张望,发现除却店家外就只有他们四人,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反观旁边的虿魇依旧沉稳,似乎不为所动。
出乎意料地,也许是鉴于当前场上的尴尬,虿魇从容淡定向前走了过去。
焚深当时就瞪大了双眼,视线紧随他的步伐,更加不可思议:客套话而已,他还真去了?这老家伙真是脸都不要了,没骨气的东西。
虽然知道这只是对方的客套话,不能当真,但焚深心里一直不服气幽然,如果是幽紫的命令,他不用多想肯定要争这个风头,然后顺着话找个好听点的措词美美逢迎,至于幽然,他从没有过这个心思。
虿魇来到四方桌前,幽紫对面,只手抚胸作礼道:“属下不敢逾越,若是有吩咐一定及时效劳。”
幽然冷笑了笑,道:“郊野风沙大,有劳二位以人墙做挡了,我们吃着舒心。”
虿魇这才发觉自己被诓了,不过很快就恢复先前的镇定自若,干脆转了个面候在一旁。
焚深听完幽然的话,干杵着也不是,看见自己同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又看了看他对面之人,心里窝火,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来到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目光稍往下移就对上幽然晦暗变化,冰炭交替的眸子,赶紧也转过身,不挪开眼就浑身不自在。与此同时他还在心里暗骂虿魇。
端送面食的小二看到四人围满小桌,顿时心里犯难,犹犹豫豫不敢过去,只能回头看里头人脸色。
“做好了吗?做好了就快端上来!”幽紫对他们喊道。
里头的人掀起满是油污和不明印记的幕布,朝跑腿小二微微颔首。
两碗面被端来,那人很识趣地摆在已经坐下的两人面前。
“客官慢用。”小二离开后几步一回头,似乎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眼前的面条还冒着热气,幽紫拿起木筷将面条搅拌均匀,那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她夹起一大筷子面条,轻轻吹了吹,然后迅速送入嘴里。
“好吃!”那一刻她的眼里都要冒星光了。
幽然倒不急,只是叮嘱她吃慢点。
终于,焚深忍不住了,道:“你带着殿下一走就是六年,说什么出宫避难,明明就是你心怀不轨,殿下现在都被你带成什么样了?”
“我很好啊,小叔对我也很好。”她得空回了一句,随即又忘我般沉浸在吃面条中。
幽然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慢悠悠道:“学有所得,日有所长,最重要的是知晓长幼有序,有何不妥之处?”
焚深又道:“你对殿下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一道冷冽的寒光从幽然瞳孔里射出,他问道:“你这是什么语气?”
这时虿魇及时出来调解:“骨阙君非是有意,言语唐突,还请然尊海涵。”
幽然冷笑道:“海涵?你看错人了,我可没大海那个肚量。”说完他又拿起木筷。
“咚——”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趴桌子上的人。
幽紫的脸猛地栽进双臂,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