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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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支队大楼,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炸弹。表面上看,一切如常,警车进进出出,警员步履匆匆。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眼神的交汇变得短暂而充满猜忌,擦肩而过时的沉默里藏着无声的惊涛骇浪。那枚射向陈默的警用狙击弹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上。
张强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风暴中心。门紧闭着,但里面压抑不住的咆哮和拍桌子的巨响,还是隐隐穿透了隔音效果不佳的门板。
“……放你娘的狗屁!‘装备管理疏漏’?!‘弹药流向不明’?!你他妈当老子第一天穿这身皮?!”张强脖子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站在办公桌前、脸色同样难看的市公安局装备处处长。他手里捏着那份轻飘飘的初步调查报告,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它撕碎了砸到对方脸上。“那是高精狙的专用弹!特批的!每一颗都他妈有编码!有记录!你现在告诉我流向不明?!不明你妈个头!是不是要等子弹打进你们家窗户才他妈算明?!”
装备处长额头冒汗,眼神躲闪,艰难地辩解:“张队,你冷静点!系统记录确实……确实在那个时间段有异常访问和修改痕迹,技术恢复需要时间……”
“时间?!”张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老子要的是答案!不是他妈的拖字诀!有人用我们的枪,我们的子弹,要杀省里下来的特派员!杀我们自己的同志!就在市局大楼里!就在老子眼皮底下!这他妈是什么性质?!啊?!”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和狂暴的杀意,“内鬼!就在这栋楼里!就在你们中间!说不定就是你!”
装备处长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张队!你……你说话要负责任!”
“负责任?”张强狞笑一声,猛地拉开抽屉,掏出一份厚厚的、封面印着“绝密”的文件狠狠摔在桌上,“看看!这是老子连夜调出来的!近半年所有接触过那批弹药的人员名单!从审批到出库到使用记录!包括你们装备处内部每一次系统操作的日志备份!”他指着装备处长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老子现在就去查!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查!查个底朝天!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吃里扒外!哪个王八蛋敢在老子头上动土!”
办公室内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装备处长被张强的气势和那份绝密文件压得喘不过气,脸色灰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门外的走廊上,几个路过的警员脚步匆匆,目不斜视,但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无不显示出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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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栋楼,顶层一间临时征用的、视野开阔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隔绝了外面过于明亮的光线。陈默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而沉默,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
额角那道细微的擦伤已经结痂,留下一条浅淡的红痕。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幽深、锐利。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审讯室那生死一瞬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玻璃炸裂的巨响,灼热的气浪……但更清晰的,是那颗子弹在撞击玻璃前万分之一秒,他身体深处爆发出的那股灼热洪流!那不是被动的防御,更像是一种……被触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咆哮!
此刻,他正尝试着主动去触碰、去感知那股沉寂下去的力量。意识沉入那片曾经短暂沸腾过的金色海洋边缘。没有汹涌的波涛,只有一种深邃、温暖、如同熔岩般缓缓流动的质感。他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低沉轰鸣,能“看”到心脏每一次搏动泵出的、带着细微金芒的生命能量流遍全身。
突然,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烧焦羽毛般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这片金色的感知领域!那气息带着浓烈的恶意和血腥味,极其淡薄,几乎难以捕捉,却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瞬间破坏了整体的纯粹与和谐!
陈默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一点金芒瞬间闪过,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视着整个办公室!最终,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自己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正是狙击发生时他所坐的位置!
那丝阴冷、带着血腥和毁灭气息的残留能量,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如同毒蛇爬行后留下的粘液痕迹!
它不属于子弹的硝烟,也不属于玻璃的碎片。它是一种……更高层次、更纯粹、更黑暗的力量残留!一种似乎专门为了毁灭生命而存在的力量!
“雄钥……”陈默下意识地低语,右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正沉稳有力地跳动着,一股温热的暖流随之扩散,无声地抵御、净化着那丝入侵的阴寒气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这股神秘的力量,对那残留的黑暗气息,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天敌般的排斥与厌恶。
这不是普通的凶杀。这背后,藏着更诡异、更危险的东西。那些失踪女子的血……那新月耳环……那黑暗的能量……似乎隐隐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
临江市郊,一处名为“静泊园”的高档别墅区。这里绿树成荫,人工湖波光粼粼,环境清幽雅致,与城西的混乱肮脏如同两个世界。
一栋临湖的三层现代风格别墅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和宁静的湖面。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洒进来,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顶级咖啡豆的醇厚香气。
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色真丝家居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着湖景。他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微霜,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沉稳气度。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姿态悠闲,仿佛外面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男人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是之前出现在城西废楼的那个“影子”。
“老板,刀疤咬得很紧,什么都没说。”影子的声音低沉平板,毫无情绪起伏,“他清楚规矩。”
被称为“老板”的男人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看着杯中深宝石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优雅地挂下。“废物。”他的声音醇厚温和,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从容,甚至听不出丝毫的愠怒,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瓷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劳烦我们帮他擦屁股。”
“是。”影子微微躬身,“东西已经处理干净了。‘蓝调’那边,所有痕迹,包括服务器底层日志,彻底清空。参与过‘送货’的底层人员,也都‘安排’好了,不会再有麻烦。”
“嗯。”老板轻轻应了一声,啜饮了一口红酒,目光依旧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省里来的那位陈处长,倒是有点意思。居然能躲开‘暗牙’的一击?”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看来,不是普通的官僚。”
“需要进一步‘关照’吗?”影子问道,语气平淡得如同询问是否需要添茶。
老板沉默了片刻,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转过身,露出一张保养得宜、颇具威严的国字脸。鼻梁高挺,眼神深邃,眼角的细纹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阅历沉淀的魅力。这张脸,经常出现在本地新闻和慈善晚宴上,是南江省政法系统内一位德高望重、形象极佳的高层领导——省公安厅副厅长,周三福。
“不急。”周三福将空酒杯递给影子,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然微笑,“‘血月’将至,仪式才是重中之重。这些烦人的小虫子,先让他们蹦跶几天。必要的时候……”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清理干净。告诉‘暗牙’,暂时蛰伏。他的子弹,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是,老板。”影子接过酒杯,悄无声息地退下。
周三福重新转向落地窗,阳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窗框的阴影中。他望着窗外平静的湖面,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水面,看到了湖底深处涌动的、不为人知的黑暗暗流。
***
省国安局档案中心深处,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头顶几盏节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
陈默独自站在一台需要多重权限验证的内部终端机前。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格外冷峻。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调阅着加密级别极高的内部人员档案数据库。
一份份履历在屏幕上快速滚动。照片、姓名、职务、经历、社会关系……海量的信息如同数据洪流。陈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过滤着无关的冗余信息,精准地捕捉着那些可能指向“大鱼”的关键点:与城西四海帮可能存在交集的时间点、经手过或能干预到相关敏感案件的权限、个人及亲属名下异常的经济变动、与特定社会人士(尤其是赵老四这类人)的间接联系、以及……在关键时间节点上,无法提供明确不在场证明的空白期。
屏幕的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
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屏幕上,定格在一份履历清晰、照片威严的档案上。
姓名:周三福。
职务:南江省公安厅副厅长。
分管工作:治安管理、特种行业管理、部分装备审批……赫然包括了特种装备库!
陈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审视着屏幕上那张照片。周三福,这位在公众视野中以儒雅亲民、热衷慈善(尤其是妇女儿童保护项目)着称的警界高层,此刻在幽蓝的屏幕光线下,那温和的笑容似乎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意。他的履历堪称完美,几乎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污点。但陈默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几个看似平常的节点上:
——五年前,一次针对城西地下赌档和色情场所的突击整治行动,声势浩大,最终却雷声大雨点小,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头目顶罪,四海帮核心毫发无伤。当时的行动总指挥,正是时任治安总队总队长的周天佑。
——去年,四海帮骨干成员因组织强迫卖淫被抓,关键证据“意外丢失”事件发生时,周天佑是分管法制工作的副厅长,拥有最高权限。
——第一个失踪者林晓梅失踪当晚,路口监控“例行维护”的申请报告,最终签字批准的负责人,是分管技侦和部分城市监控系统的周天佑。
——更关键的是,那批警用高精狙弹药的最终出库审批人签名栏里,清晰地印着三个字:周天佑。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隐隐地穿向了这个位置显赫、形象光鲜的名字。
陈默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寒光四射。他体内的那股灼热暖流,在“周天佑”这个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似乎也微微地加速涌动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警示。
“周三福……”陈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档案中心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冰冷。他缓缓靠在椅背上,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临湖别墅落地窗前、气度雍容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放在旁边静音状态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枭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