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略显紊乱的呼吸。
织田律闭着眼，试图将脑海里那双穿透屏幕、冰冷刺骨的眼睛驱散，但手腕残留的幻痛却固执地提醒着那个男人最后爆发的力量。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牵动肩伤，疼得“嘶”了一声。
“啧，阴魂不散……”他小声嘟囔，把脸埋进枕头里，银发铺散开来，像一捧揉皱的月光。
养伤的日子漫长又无聊。
黑田兵卫派了专人看护，安全屋级别的安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织田律百无聊赖地戳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他刚黑进去的、组织几个外围据点的实时监控——一片风平浪静，琴酒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真沉得住气啊……”织田律指尖划过屏幕上某个空荡荡的据点画面，狐狸眼懒洋洋地眯着，“该不会真以为我死了吧？”
他随手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黑田传过来的、关于他身世的补充资料。
孤儿院……火灾……实验体……坠崖失忆……资料详实，逻辑清晰，像一份冰冷的报告。
他指尖划过“黑泽阵”这个名字，又划过“织田律”三个字，心里没什么波澜。
记忆像被彻底格式化，那片空白里，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黑泽阵……”他无意识地念出声，舌尖卷过这个名字，带着点陌生的涩意。
那个把他从火场背出来的男孩，在孤儿院和他相依为命、最后……就是现在这个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的琴酒？
织田律扯了扯嘴角，觉得命运这剧本写得真够狗血的。
他关掉资料，点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全是他在组织安全屋时，用微型摄像头偷拍的琴酒。
有他靠在吧台边擦枪的侧影，光线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有他皱着眉看任务简报的样子，墨绿色的瞳孔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谜题；甚至还有一张极其模糊的、他睡着时的抓拍，凌厉的眉眼难得放松，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指尖停在那张睡颜上。
织田律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的，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迅速划走，像被烫到一样。
“无聊。”他丢开平板，把自己摔回枕头里，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
手腕上那道被琴酒攥出来的青紫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指骨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几乎要被捏碎的力道。
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下手真狠……”他低声抱怨，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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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织田律的伤势恢复了大半，绷带拆掉，只留下肩胛处一道粉色的新疤。
黑田兵卫亲自来接他出院，目的地是一处新的安全屋，比之前的更隐蔽，安保级别更高。
“这段时间，低调点。”黑田开着车，声音没什么起伏，“琴酒那边……很安静。太安静了。”
织田律窝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银发被窗缝漏进来的风吹得微微拂动。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在车窗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安静点好，”他懒洋洋地说，“省得我养伤还要应付他。”
黑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
新的安全屋在一栋不起眼的旧公寓顶层，内部却别有洞天，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
织田律把自己扔进客厅那张巨大的懒人沙发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客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装饰画框上——那里藏着一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微型摄像头。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接下来的日子，织田律过上了标准的“宅男”生活。
睡到自然醒，点外卖，打游戏，偶尔黑进组织的外围系统溜达一圈，看看琴酒有没有什么新动静——依旧没有。
那个男人和他的保时捷356A，仿佛彻底从东京的地图上消失了。
平静得……有些诡异。
这天深夜，织田律刚结束一局线上游戏，屏幕上跳出“Victory”的字样。
他伸了个懒腰，肩胛的伤处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窗外夜色浓稠，公寓楼一片寂静。
他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倒水。
冰箱门打开的冷光映亮了他半边脸，银发垂落，侧脸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柔和又精致。
他拿起冰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几滴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没入微敞的睡衣领口。
就在他放下水杯，准备关冰箱门的瞬间——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冰箱运行声掩盖的异响，从玄关方向传来。
不是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精密的电子元件被触发时，发出的、极其短暂的提示音。
织田律的动作瞬间凝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滑腻的危机感，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这是组织内部最高级别的、用于突破电子门禁的微型解码器，在成功破解瞬间发出的提示音！
琴酒！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黑田说过这里是最高级别的安全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冰箱的冷光映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夜里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跑？来不及了！唯一的出口就是玄关！
硬拼？他伤没好透，对方是琴酒！
电光火石间，织田律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也是最大胆的决定！
他猛地将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向客厅角落那个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摄像头！
“啪嚓！”一声脆响，玻璃碎裂，水花四溅！摄像头瞬间报废！
与此同时，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猛地扑向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懒人沙发！
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滚了进去，厚重的填充物瞬间将他淹没，只留下一缕银色的发丝垂落在沙发边缘。
几乎就在他身体没入沙发的同一秒！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公寓那扇号称能防弹的合金大门，如同纸糊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踹开！沉重的门板扭曲变形，狠狠砸在玄关的墙壁上！
一道高大、裹挟着浓重夜露寒气和硝烟味的黑色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踏着门板的残骸，一步跨了进来！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光线勾勒出闯入者冷硬如刀削的轮廓——黑色的长风衣下摆还在微微晃动，银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淬了寒冰的墨绿色瞳孔！
那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毁灭一切的疯狂，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琴酒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碎裂的水杯，溅开的水渍，被砸坏的摄像头……最后，死死定格在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微微凹陷下去的懒人沙发上！
空气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琴酒身上残留的硝烟味和冰冷的夜露气息在无声扩散。
织田律蜷缩在沙发深处，厚重的填充物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穿透力极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视线，正牢牢锁定着他藏身的位置！
他甚至能想象出琴酒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冷硬如冰的脸上，此刻必定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和……被彻底愚弄后的怒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织田律屏住呼吸，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如此迫近！琴酒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气息，比任何枪口都更让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皮靴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嗒……嗒……”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步步朝着沙发逼近！
织田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脚步声在沙发前停下。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彻底隔绝了落地灯微弱的光线。
一股强烈的、属于琴酒的、混合着烟草、硝烟和冷冽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织田律甚至能感觉到沙发边缘微微下陷——琴酒就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藏身的位置！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织田律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琴酒那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吸里，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几秒钟后，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大手，猛地伸进了沙发！
不是粗暴地抓扯，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的力道，直接扣住了织田律藏在填充物下的脚踝！
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激得织田律浑身一颤！
那只手猛地发力！
“啊！”织田律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从沙发深处拖了出来！
天旋地转！
他像一只被揪出巢穴的猎物，狼狈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银色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睡衣在拉扯中更加凌乱，领口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以及肩胛处那道粉色的新疤。
他下意识地用手肘撑地想要起身，手腕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琴酒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凶狠地再次攥住了他的左手手腕！位置分毫不差，正是上次在书房被他捏出淤青的地方！
“呃！”剧痛让织田律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被迫仰起头，对上了琴酒俯视下来的目光。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里面翻涌的情绪，比织田律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狂暴！
滔天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几乎要将一切焚毁！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极致愤怒！
但在这愤怒的火焰之下，却涌动着更加汹涌的暗流——是失而复得的惊涛骇浪？是确认身份后的巨大冲击？还是……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的、近乎绝望的悲凉？
琴酒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脸，从那双因为疼痛和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狐狸眼，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他的呼吸粗重而灼热，喷在织田律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的侵略性！
织田律的心脏狂跳不止，手腕的剧痛和琴酒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狐狸眼里迅速凝聚起惯有的、带着挑衅和慵懒的伪装，尽管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颤：
“哟……top Killer……好久不见……这么粗暴地闯进别人家里……”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是想我了吗？”
话音未落，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织田律疼得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在狐狸眼里氤氲成一片水光。
琴酒俯身，那张冷硬的脸庞逼近，几乎要贴上织田律的鼻尖。
墨绿色的瞳孔里，翻腾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句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的、裹挟着血腥味的低吼：
“织、田、律！”
这三个字，被他念得咬牙切齿，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的确认。
织田律疼得浑身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但他依旧倔强地仰着头，迎视着琴酒那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睛。
水光朦胧的狐狸眼里，那点惯有的戏谑和慵懒被疼痛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带着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是我……又怎样？”他喘息着，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被逼到绝境却依旧亮出爪子的猫，“……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他故意激他，赌琴酒不会立刻动手。赌他还有疑问，还有……不甘心。
琴酒死死地盯着他，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这句挑衅而更加用力！
织田律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脸色惨白如纸，只有那双含泪的狐狸眼，依旧倔强地、带着点破碎的美丽，死死地回望着他。
两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血腥味（织田律手腕被捏破皮了）、以及一种紧绷到极致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琴酒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织田律因为疼痛和倔强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
那抹苍白，刺眼得让他心脏一阵莫名的抽痛。
就在织田律以为自己手腕骨头真的要碎掉的时候，琴酒攥着他的手，猛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动作依旧粗暴，却避开了他肩胛的伤处。
织田律踉跄着撞进琴酒怀里，额头抵上对方坚硬冰冷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了那浓烈的、属于琴酒的气息。
他还没站稳，下巴就被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狠狠捏住，强迫他抬起头！
琴酒的脸再次逼近，墨绿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失控的情绪风暴！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织田律含泪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织田律的心上：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接近我？”
“为什么……”他的声音顿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要让我以为……你死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的绝望和愤怒！
织田律被迫仰着头，下巴被捏得生疼，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琴酒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游刃有余的算计，在这一刻，在这个男人近乎崩溃的质问面前，突然变得苍白无力。
为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
为什么在安全屋养伤时，会一遍遍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为什么……此刻被他这样凶狠地攥着、质问着，心底除了恐惧和疼痛，竟然还会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
记忆的闸门，似乎被这剧烈的情绪冲击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些模糊的、混乱的碎片毫无征兆地涌入脑海——
浓烟滚滚，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呛得人无法呼吸。
小小的身体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只能死死抓住背着他的人的衣服，布料粗糙，带着汗水和烟尘的味道。
“小律……别怕……抓紧……”一个同样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剧烈的喘息。
颠簸，奔跑，身后是噼啪作响的火焰和木头断裂的可怕声响。
然后……是失重感！身体猛地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背着他的那个人，在坠落瞬间，用尽全力将他护在怀里……
剧烈的撞击！黑暗……
“呃……”织田律痛苦地呻吟出声，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如同钢针扎进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捏着他下巴的手骤然松开。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也瞬间卸去。
琴酒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软倒的身体。
织田律整个人脱力地靠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银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痛苦蹙起的眉眼。身体因为剧烈的头痛而微微颤抖着，破碎的喘息喷洒在琴酒的颈侧。
琴酒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低头，看着怀里突然失去攻击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青年，看着他因为痛苦而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墨绿色的瞳孔里，那翻腾的暴怒和质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惊愕和一丝慌乱的情绪，迅速取代了之前的毁灭欲。
“……律？”琴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手臂下意识地收拢，将怀里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织田律没有回答。
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记忆碎片让他意识模糊，只能本能地抓住琴酒胸前的衣襟，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抓住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客厅里，只剩下织田律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琴酒逐渐变得沉重而混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