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萱抱着孩子喂完奶,待小家伙安然睡熟后,才轻柔地将其放下,小心翼翼替孩子盖好小被子,随后披上外裳。刚掀开纱帐走出来,便瞧见阮宜年正迈进屋来。
“哥哥。”她的嗓音还带着几分未脱的少女软糯。
阮宜年颔首,目光落在摇篮里的婴儿身上:“丫头睡了?”
“嗯,刚哄着。”
“石月特意给小丫头做了些鞋子衣裳,说想让她试试。”阮宜年将手中的包裹搁在桌上,解开包裹时,绣着小动物纹样的鞋尖儿露了出来。
阮玉萱闻言微怔,拿起一双绣着小兔子的鞋子细细端详——鞋面针脚细密如蚊,耳朵毛茸茸的触感逼真,连鞋底的梅花纹都是拿金线勾勒的。
再看那小衣裳,领口处绣着并蒂莲,边角滚着月白色细边,做工精致得堪比宫里娘娘用的物件。
“这……太贵重了,何况做这些得花多少工夫?一两天根本赶不出来。”她指尖摩挲着鞋面,眼底泛起讶异。
“石月刚进王府时,听说你有了身孕,就赶紧着手做这些了。”阮宜年叹气,“她手指都被针戳破好几回,我劝她别累着,她偏不听,说一定要赶在孩子满月前做好。”
阮玉萱心底忽然漫过一丝暖意,今日还因石月未婚先孕、插足姜兰阮宜年婚事而存的芥蒂,此刻竟软了几分:“替我谢谢石月小姐……是我之前对她有偏见了。”
见状,阮宜年趁热打铁,神情骤然凝重:“萱儿,不瞒你说,我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大夫说……说我往后怕是难以……行房事。石月肚子里的孩子,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血。”
“什么?”阮玉萱瞳孔骤缩,指尖攥紧了袖口,“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必须娶石月,不能让我的孩子连个名分都没有。”阮宜年握拳轻叩桌面,“可你也知道,我和姜兰的婚期近了,父亲却执意要她当世子妃,死活不同意石月进门。”
“可是你和姜姐姐……”
“提她做什么?”阮宜年语气陡然冷下来,“你对她掏心掏肺,她给过你什么?往后就算成了世子妃,也生不出孩子,我娶她有什么用?”
阮玉萱咬了咬唇,似被说动:“那爹爹那边……”
“正想求你帮忙呢!”阮宜年立刻接话,“也不知姜兰用了什么手段,父亲偏宠她。你是父亲心尖上的宝贝,不如去劝劝他,也许爹爹就听你的了。”
阮玉萱看了看桌上的那些小鞋子和小衣裳,最终点头答应了。
日暮西沉,夕阳的鎏金碎粉泼洒在王府庭院,盛开的芍药、蔷薇皆笼上一层柔润的金纱,连廊下的铜铃都被染得透亮。
因着阮玉萱归家,晚膳格外丰盛,清蒸鲈鱼卧在青瓷盘里,琥珀色的蜜渍樱桃缀在八宝甜羹边,连方沛萍平素舍不得拆封的鹿肉脯都端上了桌。
众人围坐时,姜兰发现阮玉萱竟频频给石月夹菜,甚至笑着说“下次带你去胭脂铺挑水粉”。
她垂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不用猜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有解释。
“玉萱,那孩子……”她刚开口,阮玉萱忽然轻咳一声:“姜姐姐先吃饭吧。”
“就是,食不言。”方沛萍斜睨她一眼,夹起一块鹿肉放进石月碗里,“多吃一点,补补身子,早点给我生一个大胖孙子。”
石月笑得合不拢嘴。
姜兰喉头微哽,默默咽下话头。
反观石月,从开饭便掩着嘴笑个不停,阮宜年见状竟还柔声道:“多笑笑好,对胎儿有益。”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轻响,姜兰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还好,下个月就要去和亲了,再拖下去,这日渐隆起的肚子怕是瞒不住了。
阮宜年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吐谷浑的可汗,能不能容下这个孩子?
其实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是她吃药拿掉,以后就怀不上了,到时候更痛苦……
次日,她带着丫鬟娄可儿钻进自己租下的小宅子,说是清点嫁妆,实则想躲个清净。
红木箱打开时,十二套织金罗裙泛着柔光,皆是从京城最好的绣坊定制的。
娄可儿边核对清单边念叨:“我就说嘛,石月就算有了身孕,小姐才是正经世子妃,这么多嫁妆,才是世子妃该有的排面……”
姜兰喉头动了动,终究没解释。
皇上还会给她准备公主规格地嫁妆,到时候的排面.........不用猜都知道,肯定轰动京城。
等确认物件齐全,她便索性留在宅子里,亲自下厨煮粥——在王府与众人同桌用餐时,总觉得压抑,连呼吸都不自在。
暮色漫过窗棂时,她忽然馋起城西老李家的桂花酿。那蜜渍桂花混着糯米香的滋味,勾得人舌尖发痒,可因着有孕,她已数月滴酒不沾。
想到去了吐谷浑后再难喝到这般妙酿,她难免失落,忽而又想起该买下桂花酿的秘方,再搜罗些常吃的菜方。
即便远嫁他乡,至少能让这副皮囊吃得熨帖些。
见时辰尚早,姜兰忙带着娄可儿往老李家铺子赶。这“醉仙居”的桂花酿远近闻名,门庭若市,往来多是熟客,木门槛都被踏得发亮。
她一进门,掌柜老李便堆起笑:“哎哟,姜小姐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总算把您盼来啦!”
“近来琐事缠身,未能脱身。”
“我还以为是咱这酒味儿不地道了,丢了您这老主顾呢!”
“哪儿的话?您这桂花酿的滋味,天底下独一份儿。”
“爱喝就好!跟往常一样,来一壶?”
“今日我想买您的秘方。”姜兰直视他,“您开个价。”
老李笑容骤敛,眉头拧成核桃:“姜小姐,您爱喝便常来买,要不我每月差人给您送去?这秘方实在是不行……”
“当真不能卖?”
“不瞒您说,这是祖上规矩。当年我爹咽气前叮嘱过,秘方若泄,便是断了子孙饭,我们一家老小在京城讨口吃的,也不容易,刚开始那会,还总是被针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名堂……”
“我对天起誓,绝不外传。只消自己酿来喝。”
“您何苦费这劲儿?酿这酒得泡半年桂花,工序繁琐,还不如想要喝就来我这里买一壶……”
姜兰不再多言,直接摸出五锭金子拍在柜上:“我常来光顾,您该信得过我。”
老李盯着金子发了会儿呆,喉结滚动数下,终是咬牙点头:“得,您跟我来。我这就把方子写给您。明日您再来一趟,正巧新一批酒要制作,到时候你也可以仔细看看步骤。”
“谢掌柜的。”
揣着抄好的秘方下楼,姜兰刚跨出门槛,便见街对面晃过一道高大身影,那人腰佩狼牙,墨发束得利落,即便走得跌跌撞撞,仍掩不住身姿挺拔。
她心头一跳,快步追上去,待看清那张冷峻中泛着薄红的脸,险些 声音 一滞:“陈公子……怎么是你?”
端木洲醉得厉害,眼底蒙着层水光,冷峻的脸上也泛起了晕红,薄唇沾染上好的佳酿,也越发的诱人,见她走近,忽然伸手将人捞进怀里,喉间溢出低哑的呢喃:“姜小姐……”
“男女授受不亲!当街搂抱成何体统!”姜兰惊得推他,余光瞥见路人张望,耳尖霎时烧得通红。
端木洲被她这么一推,竟直直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青石板上。
姜兰惊呼一声,忙蹲下身要扶他,耳畔却传来他闷声的低笑。
她愣住,抬起眼眸就对上了那一双漆黑的丹凤眼。
“陈公子,你家在何处?我叫人送你回去。”
她避开那双灼人的眼,指尖攥紧他的衣袖。
端木洲却不答话,只是垂眸盯着她泛红的耳尖,漆黑瞳孔里翻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像深夜里望不穿的潭水。
念及此人曾救过自己性命,姜兰心下一横,唤来酒楼小厮帮忙,将端木洲架回了自己租的宅子,而且这个宅子也是端木洲的,还没有收过她的租金……
将人丢到床上后,她本想转身离开,却被扑面而来的酒气与汗味熏得皱眉。
刚捏着鼻子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低哑的嗓音:“姜小姐,我想沐浴。”
她猛地回头,见端木洲半撑着上身,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眼神虽有些朦胧,却透着几分清醒的狡黠。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方才问你住处,为何不答?”
她盯着他指尖摩挲床单的动作,忽然疑心,“莫不是……故意的?”
端木洲倒也懒得撒谎和狡辩,“只是想睡你的床而已。”
“你........”
姜兰抿了抿唇,转身出门吩咐娄可儿烧热水。
没过一会,铜壶里的沸水咕咕冒着热气,被倾入雕花沐浴桶,蒸腾的水雾蔓延在屋子里。
她替端木洲掩好房门,退至廊下时,暮色已浓,唯有檐角一盏灯笼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的光。
时辰不早了,她也打算睡觉,卸去钗环躺到床上时,锦被里还残留着端木洲身上的松香——混着淡淡酒气,像雪后深山里未化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