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恰被阁楼上的阮宜年和温永思瞧得真切。
温永思摇着折扇轻笑:“世子你瞧,我说的没错吧?姜小姐虽年方十九,却仍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这才眨眼工夫,便有登徒子上来攀谈了。”
阮宜年握着酒盏的指节骤然发白——他认得那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半月前他陪着石月去城郊桃花林,曾亲眼看见这人搂着姜兰的腰,两人姿势相当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打情骂俏,此刻见端木洲重金买下姜兰的绣品,顿时心底那团火腾地烧到了嗓子眼。
“砰”的一声,鎏金酒盏被他摔在青砖上,碎成几片。他踢开矮凳大步下楼,靴跟踩得木板吱呀作响,惊得楼下食客纷纷抬头。
姜兰刚要离开,忽见阮宜年铁青着脸冲过来,发冠上的玉簪歪得几乎要掉下来,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斗鸡。
“姜兰!”阮宜年一把攥住她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皮肉里。
“表、表哥?你怎么了?”她被捏得生疼,下意识要往后躲。
阮宜年却转头瞪向端木洲,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哪来的野男人?敢打我未婚妻的主意?”
“把姜兰的绣品放下!你也配拿?”
端木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冰冷漆黑的眼神里,满是不羁和狂傲:“在下花百金买的东西,自然归在下所有。世子若想要,不妨也花金子来换——至于价钱么……”他抬眼扫过阮宜年涨红的脸,“全看我的心情。”
“放肆!”阮宜年额角青筋直跳,“我再说一遍,立刻把她的绣品放下!别逼我动手!”
“动手?”端木洲挑眉,完全没有把阮宜年的威胁放在眼底,“世子若有本事从我手中抢走,我自当甘拜下风。”
阮宜年怒吼一声挥拳冲上前,却见端木洲侧身半步,长臂轻抬就死死地牵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无法动弹,挣扎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你……”他咬着牙挣扎,却想起自己虽出身武将世家,幼时随父亲在军营练过几日枪棒,却因吃不得苦,再加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就认真读书了。
此刻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端木洲指尖的力道——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是真正在血水里滚过的狠劲。
“世子还要继续么?”端木洲松开手,退后半步整理袖口,“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若被在下按在地上……怕是不大好看。”
阮宜年只觉面皮发烫,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梗着脖子冷笑一声:“我堂堂世子,不过是懒得与你这种市井匹夫计较。”
说罢猛地转身看向姜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你已是我未婚妻,如今绣品落在别的男人手里,若传出去,旁人还当你……当你早已与外男私通!”
姜兰指尖攥紧锦盒,喉间泛起苦涩:“表哥,陈公子既已花重金买下,这绣品便已是他的物件,我如何能强要回来?”
“强要?”阮宜年逼近半步,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你分明是不想拿!你又没有卖给他,是别人擅自做主卖掉的。”
他突然伸手扯住她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我知道了,这是不是你特意送他的定情信物?!”
“表哥!”姜兰惊得后退半步,满是厌恶和不耐烦,“您今日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一幅绣品……”
“住口!今日你若不把绣品要回来,就别想跨进安王府的门槛!我的娘子,容不得这般轻佻!”
周围人潮渐渐聚拢,有好事者踮脚张望,有妇人交头接耳,细碎的议论声像蛛网般在廊下蔓延。
温永思作为阮宜年的同窗,见状忙上前打圆场,折扇敲着掌心道:“姜小姐,女子当以三从四德为先。你尚未出阁,便在众人面前顶撞未婚夫婿,于名声有碍啊。何况世子所求并不过分——哪个男子见旁人拿了未婚妻的物件,心里能不介意??”
姜兰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了眼阮宜年紧绷的下颌线,终是缓缓转身,走到端木洲面前。
“陈公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方才那幅绣品,能否……能否还给我?我将银子还与你。”
端木洲垂眸盯着姜兰那一双脆弱又微微发红地眼睛,喉结微动。
“好。”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指尖攥着素绢的力道却重得几乎要将它揉碎。良久,他松开拳头,将绣品轻轻放进她掌心,“银子不必还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姜兰喊了一声:“陈公子。”
他的背影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
姜兰攥着素绢转身,将它递给阮宜年,脸上的神情很淡。
阮宜年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不就是朵破花?”说罢随手扔在地上,绣品上的墨兰花瓣擦过泥渍,像是谁眼角的泪。
姜兰愣住了。
“走了!回府!以后不许再出来抛头露面!”
她被拖得踉跄半步,忽然想起宋婆子还在街上,猛地甩开他的手:“我今日是来送阿嬷的!她午后便要回乡下!”
阮宜年皱眉停步,“这件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你明知道之前的时候,我给你阿嬷留下不好印象,我一直都想着好好的去看看她,表现一下……”
正说着话,娄可儿已扶着宋婆子走了过来——她算着“女红比巧”该收尾了。
刚走来就看见了阮宜年,她赶紧行礼,“世子。”
宋婆子就像是没有看见阮宜年一样,忙拉着姜兰上下打量:“方才听可儿说你参加了比巧?结果如何?”
姜兰竭力扯出笑,打开盒盖露出那截油亮的人参:“阿嬷,我拿了头名呢。这千年人参您收着,好好补补身子。”
“使不得!”宋婆子慌忙推拒,枯瘦的手指抚过参须,“这么金贵的东西,你留着日后……”
“阿嬷!”姜兰将盒子硬塞进老人怀里,鼻尖却泛了酸,“这是我特意为您赢的,您若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一旁的阮宜年盯着人参忽然开口,语气轻佻:“你们若都不要,便给我吧。正巧石月有了身孕,正需补补。”说着伸手便要去夺锦盒,但是姜兰并没有松开手。
“兰儿!”
阮宜年的语气重了几分。
宋婆子见状,连忙挤出笑容,直接就把千年人参拿走了,“小姐,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吃的。”
阮宜年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很不情愿,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
宋婆子要启程了,青布马车停在巷口。阮宜年忽然换上副关切神色,扶着车辕朗声道:“阿嬷只管放心回乡,我必定将兰儿照料周全,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宋婆子却没看他,只攥着姜兰的手反复摩挲,浑浊的眼底泛着水光:“兰儿,往后照顾好自己,出嫁后,记得多添衣服……”
“阿嬷,我都晓得。”姜兰喉间哽着块硬物,强撑着笑意点头。
车轮碾过青石板,吱呀声渐远。
她望着马车转过街角,那抹熟悉的靛蓝头巾消失在槐树枝叶间,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阮宜年语气里带着不耐:“你这阿嬷瞧着总不大待见我。你也不知在老人家跟前替我美言几句?”
“是我……是我没做好。”姜兰都懒得和阮宜年争辩什么。
“还有那支人参——”阮宜年忽然凑近,很是埋怨,“千年参多金贵?给那老婆子作甚?她都半截身子入了土,哪及得上石月肚里的胎儿金贵?”
姜兰猛地抬头,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表哥,阿嬷年事已高,你……你怎可说出这等话?”
“哟,还恼了?”阮宜年挑眉,“我不过实话实说——她活够岁数了,早晚……”
“住口!”姜兰忍无可忍,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你可以轻贱我,但不许糟践我的阿嬷!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半截入土’?”
阮宜年见姜兰眼底满是冷意,意识到姜兰真的生气了。
他不禁冷笑出声:“原来在你心里,我这未婚夫婿竟连个乡下老婆子都比不上?你们十年未见,她能比我更疼你?姜兰,你真是好得很!”
姜兰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表哥,你知道就好。”
“姜兰!”阮宜年有些气急败坏了,“你真不怕我不娶你啊?居然敢说这种话?”
姜兰转身就走,没有任何回复了。
回到府中,她直奔屋子,翻找出自己之前的刺绣。
她挑选了自己较为满意的刺绣品。
“可儿,”她将刺绣递给丫鬟,“去我之前租下得宅子里看一看,若遇见陈公子……就说这是赔他的。”
娄可儿轻轻福了福身:“小姐放心,奴婢必定送到。”
不过端木洲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娄可儿找了许久,等了两三天,也没有见到。
这件事,也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