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沙哑，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片。我缩在老旧公交车的最后一排，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了柴油、尘土和某种腐朽植物的怪味。车窗玻璃上糊着层灰，外面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偶尔掠过的路牌能投下惨白的光斑，照亮前排乘客们模糊的侧脸。
我叫李明，一个刚毕业不久的社畜，今晚加班到凌晨，错过了末班车，只能花大价钱搭上这辆跑夜路的私营中巴。开车的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戴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从上车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只有方向盘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车上加上我，一共七个人。前排有对情侣依偎着睡觉，男人的手臂搭在女人肩上，女人的头轻轻靠在他胸口；过道另一边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不停敲打，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还有个穿着工装的大叔，手里攥着个酒瓶子，时不时灌上一口，嘴里嘟囔着什么；离我最近的是两个女生，一路叽叽喳喳，现在也靠着椅背睡着了，其中一个女生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除了这辆车开得越来越偏。
原本应该走环城高速的，可司机却拐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路边的景物越来越荒凉，只有稀稀拉拉的农田和几座黑黢黢的坟包。我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敲了敲前排的椅背：“师傅，这条路对吗？是不是开错了？”
司机没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近路。”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听得我脊背一凉。就在这时，车窗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哭声很低，像是有人在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呜呜咽咽的，断断续续。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可那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悲凉，仿佛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挠刮着我的耳膜。
“呜……呜……”
前排睡觉的情侣被惊醒了，女人惊恐地抓住男人的手：“阿伟，你听，什么声音？”
戴眼镜的年轻人停下了敲打键盘的手，侧耳倾听，眉头皱得紧紧的。喝醉酒的大叔也放下了酒瓶，迷迷糊糊地问：“谁……谁在哭？”
那两个女生也醒了，其中一个脸色惨白：“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她指着车窗外面，那里是一片漆黑的田野，只有几座隆起的土坟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哭声越来越响，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像是有人在哭丧。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听得人心脏都跟着揪紧了，莫名地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停车！师傅，快停车！”那个叫阿伟的男人猛地站起来，对着驾驶座喊道，“我们要下车！”
司机没有反应，反而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嗡”的一声加速了。可奇怪的是，那哭声却像是长了腿一样，紧紧跟在车外，甚至感觉比刚才更近了。
“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妈……我想你啊……”
那哭声开始变得清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我感觉自己的眼眶开始发热，鼻子一酸，一股巨大的悲伤感猛地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不……不对……”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这种奇怪的情绪，“这不是我的悲伤……这是……”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那个喝酒的大叔突然猛地推开车门，嘴里喊着：“别哭了……我来了……”然后就跌跌撞撞地冲下了车，一头扎进了外面的田野里。
“喂！你干什么！”阿伟惊呼一声，想去拉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还在向前开，我透过车窗，惊恐地看到那个大叔跑到一座土坟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那哭声和车外的哭声融为一体，显得更加凄厉。
“怎么回事？”戴眼镜的年轻人声音颤抖，“他……他怎么了？”
没人知道答案。车子继续向前开，可那哭声却丝毫没有远去的意思，反而更加诡异了。我看到前排的那个女人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嘴里也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玲玲，你怎么了？”阿伟紧张地摇晃着她。
“我……我好难过……”女人喃喃地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想我妈了……”
“别胡思乱想！”阿伟用力掐了她一把，“清醒一点！”
可女人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眼神越来越呆滞，突然一把推开阿伟，也冲向了车门：“妈！我来找你了！”
“玲玲！”阿伟惊叫着去拉她，但车门已经被她拉开了，她也像那个大叔一样，跌进了田野里，朝着那座土坟的方向爬去，很快也跪在了坟前，和那个大叔一起痛哭起来。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这不是简单的灵异事件，这是……这是索命！
“停车！快停车！”我和阿伟、戴眼镜的年轻人一起喊道，那两个女生已经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也许是我们的喊声太大，也许是司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轮胎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停在了路边。
车门“嘶”的一声打开了。
几乎是同时，那凄厉的哭声猛地放大了十倍，像是就在耳边响起。我感觉一股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昏暗的房间、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图仪器的滴答声、还有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不……”我捂住头，痛苦地呻吟着，“不是我……不是我……”
“快跑！”阿伟大喊一声，第一个冲下了车。
我也顾不上思考，跟着他和戴眼镜的年轻人、还有那两个女生一起，朝着远离田野的方向狂奔。身后，那哭声还在继续，还有那两个跪在坟前痛哭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可没跑出几步，我身边的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朝着田野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快走啊！”我拉住他。
他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悲伤的表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我……我听到我妈在叫我……”
说完，他挣脱我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座土坟走去，每走一步，哭声就更响一分，最后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加入了哭丧的行列。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哭声，就像是催命符，只要听到的人产生了悲伤的情绪，就会被控制，然后去给那个鬼哭坟，最后……会死！
剩下的我们四个人更加恐惧了，拼了命地往前跑。可那哭声就像跗骨之蛆一样，紧紧跟在我们身后，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心理防线。
我感觉自己的悲伤情绪又在不断上涨，那个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张少女的脸，苍白，瘦弱，眼睛里充满了哀求……
“李明……救救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哭声，而是……是那个少女的声音！
我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环顾四周：“谁？谁在说话？”
“李明……你还记得我吗？”那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会帮我的……”
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一段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猛地涌现出来——那是大学时期，我曾经做过一个兼职，在一个私人诊所里帮忙。诊所的老板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有一次，一个怀孕的少女来找他，想要打掉孩子。老板为了省钱，用了劣质的药物和器械，结果手术出了意外，少女大出血，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而我，当时就在现场，我看到了老板惊慌失措的样子，也看到了少女临死前那充满绝望和怨恨的眼神。老板为了封口，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当时鬼迷心窍，收下了钱，也对外隐瞒了真相。
难道……难道那个哭坟的鬼，就是那个少女？！
她是来找我索命的！
“啊——！”一声尖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一看，刚才那个跑在最后的女生突然摔倒在地，她穿着高跟鞋，刚才跑得太急，扭到了脚。
“小雅！”另一个女生想去拉她。
就在这时，那摔倒的女生小雅突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的悲伤表情，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她挣扎着站起来，不是朝着我们这边，而是转身朝着田野的方向走去。
“别过去！”我大喊道。
可已经晚了，小雅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土坟，然后跪了下来，开始痛哭。
剩下的只有我、阿伟和另一个女生了。我们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跑，只想离那个恐怖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跑着跑着，我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路边，背对着我们。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披散着，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她！一定是她！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少女！
“跑！”阿伟大喊一声，拉着我和那个女生就想往旁边跑。
可那个白衣女人却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很白，白得像纸，眼睛是空洞的黑色，没有瞳孔，嘴角向下撇着，带着一种极度悲伤的表情。她的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
“李明……”她开口了，声音空洞而冰冷，“你看看……这上面……有你的名字……”
她举起了那张纸，朝着我们走过来。
我惊恐地看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名字，而在中间的位置，我清楚地看到了三个用血写成的字——李 明。
在我的名字旁边，还有几个名字，赫然就是刚才那些跪在坟前痛哭的人——王强（喝酒的大叔）、张玲（阿伟的女朋友）、陈斌（戴眼镜的年轻人）、刘雅（摔倒的女生）。
原来，这是一张哭丧名单！上面写着的，都是今晚要死的人！
“不……不！”我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就想跑，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挪不动步。
“李明……你为什么……不救我……”白衣女人越走越近，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恨和悲伤，“我那么相信你……你说过会帮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得语无伦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白衣女人的脸上流下了血泪，“你看，他们都来陪我了……你也一起来吧……”
她说着，伸出了手，那只手苍白而冰冷，指甲很长，泛着青黑色，径直朝我的脖子抓来。
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上车。”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那辆公交车竟然又倒了回来，停在我们旁边。车门开着，开车的那个司机站在门口，他摘下了棒球帽，露出了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眼神锐利，没有丝毫恐惧。
“林默？”我惊讶地看着他。林默是我大学时的一个学长，后来听说去当了什么灵异事件调查员，怎么会在这里？
“别废话，上车！”林默的声音依旧冷静，他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女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不想死就上来。”
阿伟和那个女生也反应过来，立刻拉着我往车上跑。白衣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加快了脚步追过来。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车里，林默迅速关上车门。几乎是同时，白衣女人的手拍在了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车门上立刻结了一层白色的冰霜。
“开车！”我大喊道。
林默没有说话，发动了车子。车子猛地向前冲去，把白衣女人甩在了后面。
我瘫坐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阿伟和那个女生也吓得脸色惨白，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
林默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语气平淡地说：“刚才那个，叫‘血坟怨女’，死于非法堕胎，怨气极重，以哭声引动人心底的悲伤和愧疚，然后控制人的身体，让其为自己哭坟，最后吸取生气而死。”
我震惊地看着林默：“你……你知道她？”
“我调查过类似的事件。”林默说，“这种鬼，专门针对那些心中有愧的人，尤其是和她的死亡有关的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李明，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敢看林默的眼睛，低下头，声音颤抖地把当年在诊所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默听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来，你是她的主要目标。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死了。”
“谢谢你，学长。”我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林默摇摇头，“我只是在执行任务，调查这一带的灵异事件。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血坟怨女的哭声范围很广，而且一旦被她盯上，除非你能彻底摆脱她的影响，否则她不会轻易放过你。”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伟紧张地问。
“离开这里。”林默说，“越远越好。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林默指了指车窗外：“你们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那片田野里，那座土坟前，跪着的几个人已经不动了，他们的身体僵硬，脸色青紫，显然已经死了。而那个白衣女人，正站在坟前，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我们这辆车的方向，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充满怨恨的目光。
“她还在跟着我们。”林默说，“而且，她的力量在增强。”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看来，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车子在黑暗的乡间小路上疾驰，身后的哭声虽然听不见了，但我知道，那个血坟怨女，一定还在某个地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等待着下一次下手的机会。
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哭丧名单上。我该如何才能逃脱这冤魂的索命？而林默，又能否真的帮我们摆脱这场危机？
黑暗中，我看着车窗上自己苍白的倒影，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个少女临死前的眼神和那句冰冷的话语——
“李明……你也一起来吧……”
恐惧，像潮水一样，再次将我淹没。我知道，今晚之后，我的人生，将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而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