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卸下所有尖刺防备的柔软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想了想,忽然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那……我给你唱个曲儿?哄你睡觉?”
黛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轻“嗯”了一声,带着鼻音,乖巧得不像话。
贾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被帘子过滤得朦胧的光线,略一沉吟,低低地哼唱起来。他选的并非什么时兴小调,而是一首旋律极其简单、悠缓、甚至带着点稚拙的童谣般的曲子: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他的嗓音低沉而干净,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最朴素的温柔,如同月夜下的溪流,缓缓流淌。那简单的歌词,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黛玉静静地听着,那简单悠扬的旋律,那低沉温柔的嗓音,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紧绷的痛楚和残留的惶惑。她望着贾瑛在朦胧光影中柔和下来的侧脸轮廓,感受着腹部的暖意,眼皮越来越沉。那句“只要有你陪”,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歌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如同摇篮边的呓语。黛玉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温暖、安全、带着奇异清香的黑暗里。那清冽的、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是此刻最安心的依靠。在彻底沉入梦乡前,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柔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怜惜。
贾母的禁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墙,依旧横亘在贾瑛与黛玉之间。然而,这堵墙却挡不住少年炽热的心意,也压不住少女悄然滋长的情愫,反而让每一次“合法”的公开相见,都染上了别样的色彩。
黛玉今日穿了一件浅碧色缠枝莲纹妆花缎褙子,气色红润,眉眼间少了往日的轻愁,多了几分沉静的韵致与不易察觉的明媚。她安静地坐在亭中,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偶尔掠过对面那个正与探春、惜春说笑的身影。
贾瑛今日难得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少了些平日的利落锋芒,倒显出几分清雅贵气。他正绘声绘色地给探春、惜春讲着扬州盐商斗富的奇闻异事,什么“金马桶”、“玉夜壶”,逗得两个小姑娘掩口直笑。
“瑛三哥,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有人用金子做马桶?”惜春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那还有假?”贾瑛挑眉,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不过那都是些暴发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真正讲究的,用的是整块温玉挖出来的,冬暖夏凉,那才叫舒坦!可惜啊……”他故意叹了口气,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喝茶的黛玉,带着点促狭,“可惜咱们府里没这好东西,不然也给林妹妹弄一个,省得她总嫌冷!”
“呸!”黛玉被他这混不吝的浑话气得俏脸微红,隔着桌子啐了他一口,“谁要你的玉……玉夜壶!满嘴里胡吣!仔细我告诉舅舅去!”她眼波流转,带着嗔怒,那副鲜活灵动的模样,引得贾瑛哈哈大笑。
薛宝钗坐在黛玉身侧,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衣裙,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她将黛玉与贾瑛之间那看似斗嘴、实则暗流涌动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又看了看黛玉明显红润健康了许多的脸色,心中那股阴翳更深。她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水面浮沫,声音温婉悦耳地插话道:“瑛三哥惯会说笑。林妹妹身子金贵,自然要仔细将养着。听说妹妹近来气色大好,想是王太医的方子见效了?还是……得了什么别的灵丹妙药?”她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黛玉,带着探询。
黛玉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劳宝姐姐挂心,不过是按时吃药,静心休养罢了。”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避开了宝钗探究的目光。
贾瑛闻言,嗤笑一声,目光转向宝钗,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讥诮:“宝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林妹妹之前吃的人参养荣丸不是药似的?见效不见效,大家有目共睹。至于灵丹妙药么……”他故意顿了顿,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看林妹妹心情舒畅,笑口常开,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宝妹妹你说是不是?”
宝钗被他这夹枪带棒的话刺得笑容一僵,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勉强维持着温婉:“三哥说的是。心情愉悦,自然百病消减。”她不再多言,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意。
黛玉眼波下意识地瞟向对面。只见贾瑛正端着茶杯,目光越过众人,含笑望着她。那眼神深邃,带着只有两人才能懂的默契与温柔,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我说得对吧?
黛玉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帘,耳根处悄然染上一抹绯红,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只觉那茶水温热,一直暖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