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一行马蹄已踏碎了涿县兵工坊外的青石板。
张飞的乌骓最先撞开木栅门,马背上的黑甲将军单手拎着酒囊,另一只手还拽着陈子元的袖口:“老匠头!把那破铜烂铁摆出来——”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下马,酒囊甩给跟来的亲卫,震得腰间环首刀当啷作响。
兵工坊的锻炉早被烧得通红,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砖上。
五十岁的匠师胡九公佝偻着背从炭堆后钻出来,双手还沾着铁屑,见了关羽连忙单膝跪地:“关将军,子元先生,新剑在砧子上煨了半夜,这会子正热乎。”
陈子元凑近看,砧子上搁着两把剑。
一把是寻常的青铜剑,剑身有细密的崩口;另一把正是关羽昨夜带来的青灰剑,剑脊处还泛着锻打后的幽光。
他伸手要摸,被关羽截住手腕——对方掌心的茧子擦过他手背,带着常年握刀的粗糙:“胡师傅说,热剑试劈最见真章。”
“试!现在就试!”张飞抄起那把旧青铜剑,刀尖戳着地面往空场走,“老子站这儿当靶子,谁劈偏了老子就灌他三坛酒!”
胡九公颤巍巍捧来护具,被张飞一掌拍开:“老子这身甲比护具硬!”他转身时,玄铁鱼鳞甲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倒真像座黑铁塔立在空场中央。
关羽解下腰间佩刀,抽剑出鞘的声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
他执的是旧剑,剑刃在火光里映出暗黄;陈子元握着新剑,指尖能感觉到剑身微微发烫,像活物在掌心跳动。
“起手式。”关羽沉声道,脚步错成弓字。
陈子元屏息,前世实验室里那些冷冰冰的金属试样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他总觉得“百炼钢”是老祖宗的笨法子,可此刻握着这把经三十道锻打、夹了陨铁的剑,忽然懂了什么叫“千锤百炼”。
“劈!”
两柄剑相撞的刹那,火星炸成金红的星子。
旧剑的崩口处“咔”地裂开细纹,新剑却只是嗡鸣一声,震得陈子元虎口发麻。
张飞瞪圆眼睛凑近看,旧剑的裂纹正顺着剑脊往上爬,眨眼间“当啷”坠地,断成两截!
“好!”张飞抡起酒囊灌了口酒,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老子就说子元的法子管用!这剑劈曹操的玄甲军,怕不是跟切豆腐似的!”
胡九公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的皱纹笑成菊花:“将军您瞧,这剑脊加宽半指,是按子元先生说的‘应力分散’法子锻的。寻常剑劈硬东西,力全攒在刃口,这剑能把力往脊上引……”
“够了。”关羽弯腰拾起断剑,指腹擦过新剑的刃口,“胡师傅,从今日起,军器监所有锻坊停铸旧剑。三日内把新剑的锻法抄二十份,分送各营匠头。”他抬眼时,丹凤眼里燃着灼灼的光,“玄德公要取荆州,这剑,得让曹仁的兵见着就胆寒。”
陈子元望着满地碎铁,喉头发紧。
前世他在实验室里测过无数合金强度,可从没有哪次,能让他心跳得这么快——这不是数据,是能救人性命、能改朝换代的东西。
“子元。”关羽忽然递来酒囊,“喝一口。”
酒液辛辣,呛得陈子元眼眶发酸。
他望着工坊里重新响起来的锻打声,忽然听见亲卫策马而来的蹄声。
“报——”骑卒滚鞍下马,从怀中掏出密信,“江东周大都督的手书,说是要面呈子元先生。”
陈子元拆开信笺,墨香混着海水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扫过内容,抬眼时正撞进关羽询问的目光:“公瑾说,孙权要趁孟德与我军在新野对峙,起兵二十万取徐州。”
“好个周郎。”关羽指尖叩着剑柄,“他是要牵制我军主力,好让玄德公首尾难顾。”
同一时刻,江东建业的偏殿里,周瑜的羽扇正点着舆图。
“徐州北接兖州,南连淮南。”他声音清润如松风,“如今曹刘在新野胶着,徐州守军不过五万。若我军取了徐州,既能断刘备粮道,又能逼曹操分兵——”
“二十万?”孙权抚着腰间玉玦,“公瑾可知,这是我江东半数兵力?”
周瑜抬眼,目光穿过烛火落在孙权脸上:“陛下可记得,去年腊月刘备的楼船破了江夏水寨?”他指尖划过长江防线的标记,“那支舰队能逆江而上,自然也能顺流而下。可若我们占了徐州,刘备就算想回援,也得先过我二十万大军这关。”
孙权的玉玦“咔”地裂了道细纹。
他望着舆图上“徐州”二字,忽然想起去年在濡须口,刘备的楼船像黑礁般撞碎了他的艨艟。
可此刻周瑜的目光太亮,亮得他想起父亲孙坚跨马提刀的模样,想起兄长孙策临终前说“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公瑾”。
“三十万。”孙权突然开口,“我给你三十万。但公瑾要记住——”他指尖重重按在“长江”二字上,“若刘备的舰队趁虚而入,你我都得给江东百姓赔命。”
周瑜执剑一礼,剑穗上的明珠在烛火里晃出碎光:“末将必筑铁锁横江,教那楼船,连半片帆都过不来。”
涿县的晚风掀起军帐帘子时,陈子元正盯着案头的密报出神。
远处兵工坊的锻打声还在响,混着甲坊传来的敲砸声——那是工匠们在赶制新式玄甲。
“子元先生。”石涛掀帘而入,手里抱着卷账册,“今日甲坊锻了三百副胸甲,可——”
“可什么?”陈子元抬头。
石涛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案头未拆的“战甲产量月报表”上。
陈子元忽然想起,方才在兵工坊外,他看见甲坊的老匠头蹲在墙角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测疲劳强度的试样。
他伸手按住那卷账册,指节微微发紧。
明日,得去甲坊问问。
晚风卷着铁屑扑进窗棂,落在“战甲产量月报表”上,盖住了“缺铁”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