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溺光囚笼
---
下沉。无止境地下沉。
水压越来越大，耳膜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挤爆。四肢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氧气面罩的咬嘴已经被咬得变形，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金属摩擦橡胶的刺耳声响，混合着她自己粗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面罩视窗上凝结的水汽模糊了本就微乎其微的光线。
信号……信号还在……
田翠死死“锁定”着脑中那点微弱的脉冲，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方向感。信号源就在下方，似乎不再移动，只是顽强地、微弱地搏动着，像一个即将熄灭的余烬。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力竭、意识开始被冰冷的黑暗蚕食的边缘——
“咚！”
她的脚尖猛地踢到了一个巨大、冰冷、坚硬无比的金属物体！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她小腿发麻，身体在水中不受控制地翻滚了一下。她立刻伸手去摸。
触手是冰冷光滑、带着焊接接缝的金属表面。巨大，平整，向下延伸，仿佛无边无际。是沉船？还是……某种人造的巨型结构？
那点微弱的心脏起搏器信号，此刻如同被放大了般，无比清晰地、固执地从这金属巨物的内部传来！
贺兰敏在里面！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田翠濒临崩溃的身体！她沿着冰冷的金属壁摸索，急切地寻找着入口。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能凭借触感在黑暗中探索。焊接缝、铆钉、厚厚的附着海生物……没有门，没有窗，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属坟墓。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手指突然触碰到一处异样——一个凹陷的区域！不像其他地方的平整，这里似乎有一个方形的轮廓。她立刻集中精神摸索，在凹陷的中心，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冰冷的金属旋钮！
阀门？！
田翠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拧动那个旋钮！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旋钮纹丝不动！
“呜！” 她发出无声的嘶吼，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指甲在坚硬的金属上摩擦、断裂，鲜血混入冰冷的海水，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咔哒……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旋钮终于被她撼动，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
随着旋钮的转动，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泡从阀门边缘渗出！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阀门内部传来！
“噗——！”
阀门被内部压力猛地冲开！一股浑浊、带着浓重铁锈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水流，如同巨蟒般从开口处喷涌而出，瞬间将猝不及防的田翠卷入其中！
天旋地转！冰冷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她，在狭窄的金属管道里疯狂翻滚、撞击！她死死咬住氧气面罩，双手徒劳地在光滑的管壁上抓挠，试图减缓速度，却被水流冲得七荤八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翻滚终于停止。
“哗啦！”
田翠的身体被水流狠狠抛甩出来，重重砸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水花四溅。
她狼狈地呛咳着，吐出苦涩的海水，挣扎着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斥着冰冷蓝绿色幽光的空间。光源来自四周嵌入金属墙壁的、散发着冷光的条形灯带，光线惨淡，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空气湿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消毒水、机油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福尔马林气味。
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冰冷，表面残留着水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巨大的、如同教堂彩绘玻璃般的弧形观察窗！
窗外，是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海洋。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拖着荧光，如同幽灵般缓缓游过。而观察窗内，这个巨大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高度超过三米、直径近两米的巨大圆柱形医疗舱！
舱体由厚重的强化玻璃和冰冷的合金框架构成，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营养液。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怪物的血管和神经，从舱体顶端和底部延伸出来，连接着周围布满指示灯和屏幕的复杂控制台。
而在那幽蓝的、如同琥珀般的营养液中，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兰敏！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石膏，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头发如同海藻般在液体中微微飘散。他赤裸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肉线条在幽蓝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却带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感。无数细小的电极贴片覆盖在他的头部、胸膛和手臂上，如同吸附在猎物身上的水蛭。一条透明的呼吸软管缠绕在他的口鼻处，随着营养液的流动微微起伏。
最让田翠心脏骤停的，是他的左腕内侧！
那里，清晰地植入着一个硬币大小、边缘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微型装置！此刻，那装置表面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红光！与她意识深处那个催命的倒计时，同频共振！
03：10！
这里……这里就是信号源！他就在这里！像一个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贺兰！” 田翠嘶哑地喊出声，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起来冲过去。但身体的剧痛和冰冷让她一个踉跄，又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噪音突然在空旷的空间里响起！正对着医疗舱的巨大观察窗上方，一块原本漆黑的屏幕猛地亮起！
刺眼的白光让田翠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
保养得宜，妆容精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雍容华贵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冰的玻璃珠，透过屏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田翠，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如同观察实验小白鼠般的审视和……一丝玩味的嘲弄。
贺兰容华！
她的背景不再是熟悉的奢华办公室，而是一片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面似乎挂满了各种复杂的生物监控图表。
“欢迎光临，田翠小姐。” 贺兰容华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清晰、柔和，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质感，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欢迎来到‘方舟’的……医疗资源回收站。”
田翠挣扎着撑起身体，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女人，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放了他！”
“放了他？” 贺兰容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嘴角的弧度加深，眼神却更加冰冷。“我的好儿子，他可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为了他的外公，也为了……我们贺兰家的未来。”
她的目光转向医疗舱里悬浮的贺兰敏，眼神里没有丝毫母亲应有的怜惜，只有一种评估货物的冷静。
“看到了吗？完美的适配体。他的肝脏，将在几个小时后，以最健康、最鲜活的状态，移植给我的父亲。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荣幸。”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仁心’AI系统推演过无数次，这是最优解。牺牲一个……换取另一个更重要的生命延续。很公平，不是吗？”
“你疯了！” 田翠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那是你的儿子！这是谋杀！是器官买卖！是犯罪！”
“犯罪？” 贺兰容华的笑容陡然消失，眼神锐利如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冰冷，“什么是犯罪？！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病痛中一点点死去，而你明明有能力救他，却因为那些可笑的伦理和法规而束手无策，这才是最大的犯罪！田翠，收起你那套幼稚的正义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资源，只配掌握在能发挥它最大价值的人手中！无论是财富，还是……生命！”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田翠的心脏。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交织，让她几乎窒息。
“至于你，田律师……” 贺兰容华的目光重新锁定田翠，如同看着一只误入陷阱的虫子，充满了恶意的玩味。“本来，你的价值只是作为我儿子契约婚姻的掩护，顺便……成为我父亲肾脏的完美供体。可惜，你太不听话了。”
她的视线扫过田翠手腕上那个植入点，又移向她破碎的手机（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但贺兰容华显然知道倒计时的存在）。
“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夜枭’会落网吗？” 贺兰容华的笑容变得残忍而得意，“因为他太信任他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了。苏瑾宜……她一直是我的人。从她接近我儿子的第一天起，就是。你们的每一次联络，每一个计划，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包括你自以为隐秘的潜入，包括你追踪到这里……”
田翠如遭雷击！苏瑾宜！那个贺兰敏曾经无比信任的特助！竟然是贺兰容华埋藏最深的一颗棋子！难怪周景明会暴露！难怪他们的每一步都被精准预判！
“现在，游戏该结束了。” 贺兰容华收敛了笑容，眼神如同冰冷的审判者。“看着你手腕上的倒计时了吗？当它归零，你体内植入的微型生物芯片，会释放一种……嗯，相当高效的神经毒素。它会非常‘仁慈’地让你在几秒钟内无痛死去，不会破坏你身体其他器官的‘可用性’。毕竟，你的肾脏，对我父亲来说，依然是珍贵的‘资源’。”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让田翠遍体生寒！
“当然，如果你足够聪明……” 贺兰容华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医疗舱里的贺兰敏，带着一丝诱导，“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看到医疗舱旁边那个红色的应急按钮了吗？按下它。舱内的生命维持系统会立刻关闭，营养液会被强效消毒剂和分解酶取代。只需要几分钟，里面那个‘适配体’就会彻底失去价值，变成一堆……无用的有机废物。”
她微微前倾身体，屏幕上的脸孔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清晰地吐出冰冷的话语：
“用他的命，换你多活……十分钟。足够我的人把你‘回收’上去了。用你痛恨的、欺骗你利用你的男人的命，换你自己一个渺茫的、或许能翻盘的机会。田律师，这个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选择！
冰冷的、残酷的、毫无人性的选择！
一边是贺兰敏的生命，一边是自己多活十分钟的渺茫希望！
田翠的目光猛地投向医疗舱旁边控制台上那个醒目的、如同滴血心脏般的红色按钮！它距离她只有不到五米！触手可及！
贺兰容华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回荡：“用他的命，换你的十分钟！” “他是欺骗你利用你的男人！”
贺兰敏冰冷的眼神、他手腕上闪烁红光的植入物、他“自愿”留在这里为外公献出肝脏的“责任”……一幕幕画面如同利刃切割着她的神经！
他骗了她！利用了她！把她卷入这场致命的漩涡！甚至……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
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屏幕上的倒计时，猩红刺眼：
02：45！
时间在飞速流逝！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田翠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内心挣扎而剧烈颤抖。她死死盯着那个红色的按钮，又猛地看向医疗舱里毫无生气的贺兰敏。极致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求生的本能，如同三头凶兽在她心中疯狂撕咬！
按下去！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叫。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他活该！用他的命换你一个机会！
不！另一个声音在呐喊。活下去，才能审判他！审判贺兰容华！审判这一切的罪恶！如果他死了，真相就永远沉没了！
冷汗混合着冰冷的海水，从她额头滑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张开，朝着那个红色的按钮方向微微抬起……
贺兰容华在屏幕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噙着掌控一切的、残忍的微笑。她似乎很享受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每一秒。
就在田翠的手指即将不受控制地伸向那个红色按钮的千钧一发之际——
“滴……滴……滴……”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突然从医疗舱旁边的控制台传来！
田翠猛地转头！
只见控制台上，一块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屏幕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动的不是医疗数据，而是一行不断闪烁的、刺眼的红色警告文字：
【警告！】备用氧气储备：7%！
【警告！】主循环泵压力异常！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核心温度：-1.8c 并持续下降！
屏幕上代表贺兰敏生命体征的几条曲线，原本还算平稳，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紊乱！代表体温的曲线更是断崖式下跌！
医疗舱的系统在崩溃！即使她什么都不做，贺兰敏也撑不了多久了！舱内的低温正在杀死他！氧气即将耗尽！
屏幕上的贺兰容华显然也看到了这突然的变故！她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微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似乎也没料到医疗舱系统会突然出现故障！
02：30！
倒计时依旧冷酷地跳动！
田翠的目光死死钉在医疗舱里贺兰敏苍白的脸上。在代表体温的曲线跌入危险临界点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他浸泡在冰蓝液体中的、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垂死蝴蝶般……颤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恨意、恐惧和算计！
活下去，才能审判我！
他那句沉入深海前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响！
审判！不是私刑！不是同归于尽！是要在阳光下，用法律，用证据，将所有的罪恶公之于众！包括他！包括贺兰容华！
如果他现在死了，死在这个冰冷的“回收站”里，死在亲生母亲的手术刀下……那真相就真的永远被这漆黑的深海埋葬了！
“贺兰容华！” 田翠猛地抬起头，对着屏幕嘶声怒吼，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你想要他的命？想要我的器官？做梦！”
话音未落，她做出了一个让屏幕里贺兰容华瞳孔骤缩的动作！
田翠没有去按那个红色的死亡按钮！
她拖着冻僵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朝着那个正在发出刺耳警报、代表医疗舱即将崩溃的控制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