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mo（体外膜肺氧合）设备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如同机械心脏在冰冷的病房里搏动。暗红色的血液从贺兰敏脖颈两侧粗大的插管中引出，在透明的循环管道中流淌，经过氧合器，再被泵回他苍白如纸的躯干。他的身体被包裹在特制的低温毯中，体表温度被强行压制在4摄氏度。监护仪上，代表自主心跳的线条是一条死寂的直线，只有Ecmo的流量和氧合数据证明着这具躯体最低限度的“活着”。
田翠躺在旁边的重症监护病床上，身上同样连接着复杂的生命支持系统。她的生命体征平稳了许多，但依旧虚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缠着绷带的右手——掌心那道疤痕的位置，即便隔着纱布，依旧能隐约看到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橘金色光芒透射出来。
病房外，特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小小的重症监护区围成铁桶。陈锋脸色阴沉地站在单向玻璃观察窗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病房内的两人，以及连接着贺兰敏的那台Ecmo设备的数据屏。那上面，一个极其微弱的、非心电的、代表“生命烙印”强度的生物场读数，如同风中残烛，在0.1-0.3的极低区间内艰难地波动着。
“陈队，化验结果出来了！” 一个技术员拿着平板电脑，脚步匆匆地走到陈锋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惊骇，“对那支注射器残留物的分析…结果…太诡异了！”
陈锋猛地转头：“说！”
“成分极其复杂！包含多种未知结构的纳米机器人、高活性生物酶、以及…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能量载体！初步命名为‘Ω粒子’！” 技术员指着屏幕上滚动的复杂分子式和数据图谱，“更可怕的是，我们发现这些‘Ω粒子’的衰变图谱，与田翠小姐之前摧毁的‘数据胎盘’核心能量特征…吻合度高达99.97%！这根本就是同源的能量！”
陈锋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冰手攥紧！贺兰敏注入田翠体内的“火种”，竟然是…从“数据胎盘”核心提取的能量？！这怎么可能？！他是在用系统的力量对抗系统？！
“还有！”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调出另一份报告，“我们对贺兰敏先生…呃…遗体的初步深度扫描也出来了。在他心脏深处，靠近窦房结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由特殊生物合金构成的…植入物！形状…形状就是那个火焰标记！它像一颗种子，嵌在心肌纤维里，正在散发极其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和…和一种与‘Ω粒子’同频的能量波动！我们怀疑，正是这东西维持着那个‘生命烙印’！”
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种子…在贺兰敏的心脏里？！
陈锋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贺兰敏…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是系统的零号，还是…系统的囚徒？亦或是…某种试图掌控这股力量的…先驱？
他猛地看向病房内田翠那只散发着橘金色光芒的手。
“火种”…同源能量…心脏种子…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贺兰敏注入田翠体内的“火种”，与他自己心脏里的“种子”，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他是在用自己作为桥梁，用田翠作为熔炉，完成某种…能量的转移、净化或…共生？！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
连接着田翠的生命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异常的提示音！屏幕上代表脑电波的线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阵极其规律、却又异常陌生的高频波峰！与常规的a、β波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强电磁干扰下的信号脉冲？
同时！
嗡——！
病房内所有连接着田翠的电子设备——心电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甚至床头的呼叫器——屏幕都瞬间闪烁起剧烈的雪花点！仪器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连接在她身上的电极贴片甚至冒出了细微的电火花！
“设备干扰！强电磁脉冲！” 病房内的医护人员惊叫着后退！
而病床上，田翠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缠着绷带的右手猛地攥紧！掌心那道疤痕透出的橘金色光芒骤然变得刺眼！如同一颗被点燃的小太阳！
几乎在同一瞬间！
嘀嘀嘀——！！！！
连接着贺兰敏的Ecmo设备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报！
屏幕上，那个代表着“生命烙印”强度的生物场读数，如同被注入强心针般，猛地向上飙升！
0.5… 0.8… 1.2… 2.0…
数值在疯狂跳动！同时，贺兰敏那包裹在低温毯中、死寂冰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却真实地…抽搐了一下！覆盖在他口鼻上的呼吸面罩内壁，瞬间凝结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带着淡金色光晕的水汽！
“天啊！他的手指动了！刚才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一个眼尖的护士指着贺兰敏垂落在床边的手，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
病房内外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认知的景象惊呆了！
陈锋死死盯着Ecmo屏幕上那个还在缓慢上升的数值（2.5），又看向田翠那只如同燃烧般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共鸣！是田翠体内被激活的“火种”力量，通过某种未知的途径，跨越了物理距离，正在强行“点燃”贺兰敏心脏深处那颗濒死的“种子”！
这就是“归零协议”的真相？！共生？相互依存？！
然而，这“奇迹”般的共鸣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
田翠掌心的光芒如同耗尽了燃料，猛地黯淡下去！她身体的痉挛停止，紧绷的右手无力地松开，瘫软在床边。监护仪上异常的脑电波消失，设备干扰也瞬间停止。
而贺兰敏那边，Ecmo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那个飙升的生命烙印数值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断崖式下跌！
2.0… 1.5… 1.0… 0.5… 0.3…
最终，艰难地稳定在0.4左右，比之前略高一线，但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身体那细微的抽动也彻底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短暂的“复苏”如同烟花般绚烂而短暂，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谜团和死寂。
医护人员惊魂未定地检查着设备，处理着田翠身上因电火花灼伤的小伤口。陈锋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知道，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复苏”，代价是田翠再次濒临极限！她的身体根本无法长时间承受那种力量的爆发！
“陈队！”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负责监控外部通讯的技术员脸色极其难看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号屏蔽器，“刚才…就在田小姐身上出现强电磁干扰的同一时间！我们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但功率强大的加密定向信号！信号源…就在医院内部！距离我们非常近！信号指向…田小姐和贺兰敏的生命体征数据！”
有人在实时监控他们？！就在医院里？！
陈锋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寒芒！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清扫者？还是…那个神秘的“父亲”组织？！
“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 陈锋的声音冷得像冰。
“锁定在…三楼的医疗废弃物集中处理区！那里信号混杂，干扰源多，追踪中断了！” 技术员语速飞快。
“医疗废弃物？” 陈锋眉头紧锁。那里人员混杂，流动性大，是藏匿和传递信息的绝佳地点。
他立刻对着通讯器低吼：“A组！立刻封锁三楼医疗废弃物处理区所有出入口！许进不许出！b组！调取该区域过去半小时所有监控！c组！跟我走！”
命令如同疾风！特警小队迅速集结！
陈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内两个生死相连的人，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杀气腾腾！
……
三楼，医疗废弃物集中处理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塑料焚烧后残留的刺鼻气味。巨大的黄色塑料桶堆放在角落，里面是沾染着血污的纱布、废弃针头、输液管等医疗垃圾。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清洁工正在忙碌地将垃圾进行分类、打包，送入旁边高温灭菌炉的传送带。
陈锋带着四名精干特警，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
“所有人！原地不动！接受检查！” 陈锋的厉喝在空旷的处理区回荡！
清洁工们被这阵仗吓住了，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站在原地。
陈锋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每个人的防护服编号、手套、鞋套…试图找出任何异常。一名特警拿着手持式信号探测器，在区域内快速扫描。
探测器在靠近一个半人高的黄色医疗废物回收桶时，突然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
“这里有残留信号！” 特警低呼！
陈锋一个箭步上前！桶里是刚打包好的、沾染着大片暗红色污渍的废弃绷带和手术衣。他戴上手套，不顾污秽，迅速翻查！
绷带…血衣…破碎的玻璃渣…
等等！
陈锋的手指猛地一顿！在几团染血的纱布下，他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他迅速将其掏了出来！
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瓶身沾着血污和灰尘，但依旧能看到里面装着一小半浑浊的液体，以及…几片早已枯萎、却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百合花瓣！
无花粉百合！
是周景明留下的那朵！田翠病房里的那朵！它怎么会在这里？！还沾着血？！
陈锋的心脏狂跳！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一股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清冽冷香的苦杏仁味，混杂在刺鼻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中，钻入他的鼻腔！
苦杏仁味！神经毒气的前兆！
但浓度极低，更像是…残留？
他立刻将瓶子交给身后的技术员：“立刻检测瓶内残留液体成分！还有瓶身上的血迹！快！”
技术员迅速取样，连接便携式分析仪。几秒钟后，结果出来：
“陈队！液体残留物检测到微量的G型神经抑制剂成分！就是法医中心和医院袭击中使用的那种神经毒气的核心前体！瓶身上的血迹…初步血型比对…与田翠小姐吻合！”
田翠的血？！
陈锋瞬间明白了！这瓶子是在田翠病房遭遇静默者袭击时被打碎的！沾染了她的血！然后被人带到了这里！瓶子里残留的液体含有神经毒气前体…这是线索！指向制造毒气的源头？！
更重要的是，信号最后消失在这里！说明放置瓶子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发送加密信号的监视者！他故意留下了这个瓶子作为…挑衅？还是…指引？
“查！这个桶是谁负责的？刚才谁靠近过这里？” 陈锋厉声问道，目光如电般扫向那些清洁工。
清洁工们面面相觑，一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报…报告长官…这个区…是老王负责的…但他…他刚才说肚子疼，去厕所了…去了有一会儿了…”
“老王？全名！特征！” 陈锋追问。
“王贵…五十多岁…个子不高…有点驼背…” 中年男人描述着。
“封锁所有厕所！搜！” 陈锋立刻下令！
特警迅速冲向处理区旁边的卫生间。
砰！
门被踹开！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最里面的隔间门虚掩着。
一名特警小心翼翼地推开隔间门。
一件深蓝色的医院保洁制服，连同帽子、口罩和手套，被随意地丢弃在肮脏的地面上。旁边的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人，消失了。
“妈的！” 陈锋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又让这家伙跑了！
他走到窗边。窗外是医院的后巷，堆放着更多的垃圾桶和杂物，四通八达。想在这种地方追踪一个早有准备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件被丢弃的保洁制服。衣服很普通，散发着汗味和消毒水味。但在内衬的口袋里，他摸到了一小块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被烧熔变形的黑色电子元件残骸。
和污水处理厂周景明尸体旁发现的，一模一样！
又是这个！
陈锋死死攥着这块残骸，冰冷的金属边缘刺痛了他的掌心。这个神秘的监视者，这个“老王”，和杀死周景明的人绝对有关联！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参与了每一次清除行动！
他留下百合瓶子和这块残骸，绝不是无意！这是赤裸裸的宣告和…挑衅！
就在这时！
陈锋口袋里的私人加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工作通讯器，而是他极少人知道的私人号码！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归属地显示。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打开了免提。
滋啦…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噪音。
接着，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陈锋队长。辛苦了。”
“游戏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零号’的烙印很有趣，但残火终将熄灭。”
“至于‘火种’…我们很期待它最终绽放的模样。”
“最后，代我向田翠小姐问好。”
“她的临床死亡时间记录（指在机房抢救时心跳停止的那几分钟），非常具有研究价值。我们保存得很完整。”
“再会。”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陈锋握着手机，如同握着一块寒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临床死亡时间记录？！
他们在田翠濒死、心跳停止的那几分钟里…做了什么？！他们不仅全程监控，甚至还可能…窃取了某种核心数据？！
巨大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身，望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涛骇浪。
……
重症监护室内。
田翠静静地躺着。刚才短暂的“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意识沉在温暖的橘金色光海中，如同疲惫的婴儿般休憩。
突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不安和冰冷窥视感的“信号”，如同无形的探针，极其短暂地、粗暴地刺入了她意识的光海边缘！
这感觉…与之前在法医中心、在医院病房被系统锁定时如出一辙！却又更加隐蔽、更加…人性化的冰冷？
不是“仁心”系统！是那个打电话给陈锋的“人”！
田翠的意识光焰猛地一颤！瞬间从安宁中惊醒！橘金色的光芒应激般亮起，如同防御的火焰，瞬间将那冰冷的窥视感灼烧、驱散！
但对方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窥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田翠“睁开”意识的眼睛，惊魂未定。她能感觉到，刚才那股窥视，带着一种精准的、目标明确的恶意，重点扫描了她意识深处那团新生的橘金色光焰，以及…她与贺兰敏心脏深处那颗“种子”之间那极其微弱的共鸣链接！
警告：检测到高权限外部意识扫描…
扫描源：未知（非系统协议）…
目标：火种核心状态 \/ 共生链接强度…
威胁等级：极高…
冰冷的、源自芯片的被动警报在她意识中响起。
与此同时。
嘀嘀嘀…
连接着贺兰敏的Ecmo设备，那个代表“生命烙印”强度的生物场读数，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波动起来！数值从0.4瞬间跌落到0.1的边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随即又挣扎着微弱反弹，如同垂死的挣扎！
田翠的心猛地揪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贺兰敏心脏深处那颗微弱的火焰烙印，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光芒瞬间黯淡，几乎要彻底熄灭！
是刚才那股窥视！它在干扰！在压制贺兰敏的生命烙印！它在警告！
极致的愤怒瞬间取代了恐惧！橘金色的光焰在她意识核心熊熊燃烧！
她不再犹豫！将意识凝聚成一道纯粹的、温暖的、带着守护意志的橘金色光束，循着那微弱共鸣的链接，如同穿越黑暗的星舰，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贺兰敏心脏深处那颗濒临熄灭的火焰烙印！
“…撑住…”
无声的意念，如同最坚定的誓言，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嗡——！
在橘金色光束注入的瞬间！
贺兰敏心脏深处，那颗微弱到极致的火焰烙印，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燃料，猛地爆发出一点虽然微小、却异常顽强的金色光芒！
Ecmo屏幕上，那个断崖式跌落的生命烙印数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托住，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稳在了0.15！
死寂的病房里，只有Ecmo设备低沉的嗡鸣。
田翠掌心的疤痕深处，橘金色的光芒再次微弱地亮起，如同黑暗中遥相呼应的灯塔。
病房外，陈锋握着那块冰冷的信号残骸，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又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内那两具在死亡边缘挣扎、却又被无形锁链紧紧相连的躯体，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决心。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