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涿郡城门被朝阳染成赭红色,张宝被绑在三丈高的木杆上,蓬头垢面的模样惹得围观百姓纷纷投掷菜叶。刘备站在城楼上,看着简雍手持竹简宣读黄巾罪状,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混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腰间玉佩形制各异,却都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
“那是幽州士族的家仆。”孙乾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领军的是中山甄氏的管家,今早送来拜帖,说甄家愿资助三百匹蜀锦。”刘备挑眉,想起昨日简雍提及的“士族支持”——幽州刘焉、中山甄氏、涿郡卢植,这些门阀大族的态度,将决定他能否在乱世中站稳脚跟。
正说话间,忽闻马蹄声自远及近。一骑快马冲破晨雾,信使滚鞍下马时,怀里掉出半块发黑的饼子。“刘使君!”信使递上染血的军报,“广宗战线吃紧,卢植中郎将被宦官诬陷下狱,朝廷令董卓接管北中郎将印绶!”
关羽闻言握紧腰间刀柄:“董卓?我曾在并州见过此人,性如豺狼,专好杀戮。”刘备接过军报,目光扫过“黄巾军势大”“粮草匮乏”等字迹,指尖捏皱了羊皮纸——卢植是他的授业恩师,当年在缑氏山求学时,曾手把手教他研习《春秋》。
“大哥,不如我们去广宗驰援卢中郎!”张飞攥紧蛇矛,“那董卓算什么东西,俺一矛就能戳穿他的肚肠!”刘备看向城外连绵的招兵旗,如今乡勇已扩至千人,但若此时离开涿郡,好不容易建立的根基可能毁于一旦。简雍似看透他心思,上前一步:“使君,救卢中郎是义,守涿郡是稳。可派一支偏师先行,主力稍作整顿再出发。”
正午时分,刘备在演武场点兵。关羽领三百轻骑为先锋,周仓扛着“关”字大旗走在最前;牵招率二百弩手殿后,车上装满裴元绍新制的毒箭。刘备将祖传的青铜酒樽递给关羽:“此去保重,若遇董卓阻挠,可出示这个。”樽底“孝景皇帝七世孙”的刻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他身份的最硬招牌。
目送关羽部远去,刘备转身见甄家管家捧着锦盒走来,盒中是十锭黄澄澄的金饼。“我家主人听闻使君义举,特备薄礼。”管家目光扫过演武场正在操练的乡勇,“若使君不嫌甄家女蒲柳之姿,愿与使君结秦晋之好。”
刘备指尖一顿,想起前世糜夫人、甘夫人的命运——士族联姻向来是乱世中的生存法则。他接过锦盒,触到盒底暗纹,似是北斗七星图案:“烦请回禀甄公,玄德感激不尽。待击退黄巾军,必亲往中山致谢。”管家颔首,袖中滑出一卷绢帛:“此乃幽州各郡县布防图,望使君笑纳。”
酉时三刻,后厨送来粟米饭。刘备捧着陶碗蹲在墙角,见几个伤兵正围着周仓听他讲“三英战张宝”的故事,裴元绍则在给新来的乡勇演示如何给箭矢淬毒。简雍抱着账册走来,眼中带着忧虑:“目前粮草只够支撑半月,若战事拖延……”
“去把张宝带来。”刘备突然开口。简雍一愣,却见刘备擦了擦嘴,眼中闪过冷光:“既然他是‘地公将军’,就让他给咱们筹粮。”半个时辰后,地牢里传来张宝的惨叫——裴元绍正用见血封喉的汁液涂抹匕首,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我说!我说!”张宝浑身战栗,“广宗城外三十里有个黄巾粮仓,藏着三万辆辎重车!”刘备俯身捏住他下巴,闻到他口中浓重的符水味道:“派你的亲信去传令,就说‘地公将军’有令,让粮仓守军向涿郡方向转移。”张宝瞪大双眼:“你、你要用我的名义骗他们?”
“兵不厌诈。”刘备扯下他脖子上的符篆,塞进他嘴里,“若事成,饶你一命;若不成,这地牢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张宝剧烈咳嗽着,眼泪鼻涕混着符纸碎屑滑落,最终只能点头。刘备走出地牢时,正见孙乾领着几个医者进来,白麻布上还沾着新鲜的艾草味。
深夜,刘备登上城楼。北斗七星在夜空格外明亮,他摸出甄家锦盒里的布防图,借着火折子微光仔细辨认。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关羽的斥候回来了。“关将军已到广宗,”斥候递上染血的书信,“卢中郎被救出狱,但董卓已接管军队,正纵兵劫掠百姓。”
刘备捏紧信纸,指节发白。城下突然传来喧哗,他低头望去,见几个乡勇正围着一个卖唱的盲女——那女孩不过十四五岁,怀中抱着的琵琶却雕着精美的饕餮纹。“让她进来。”刘备转身下楼,路过兵器架时,顺手取了把新打的短刀藏在袖中。
盲女摸索着走进正堂,琴弦拨动间竟弹出《大风歌》的调子。刘备瞳孔微缩,待她弹完,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汝何人?”女孩指尖一顿,从琴弦下摸出一枚铜哨,吹出三长两短的节奏——竟是当年卢植在缑氏山训练弟子的暗号。
“恩师有命,”女孩解开发髻,露出藏在里面的密信,“望使君速来广宗,共商讨贼大计。”刘备展开信纸,见末尾盖着卢植私印,墨迹未干。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如墨,却有几颗流星划过天际。握紧密信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今日甄家管家说的话:“乱世之中,站队比努力更重要。”
是啊,卢植是天下士族的标杆,董卓是残暴嗜杀的军阀,而他刘备——必须在这两者之间,走出第三条路。他将短刀递给盲女:“明日随我去广宗。若遇危险,可亮此刀。”女孩指尖抚过刀柄上的“汉”字,郑重颔首。刘备转身取过铠甲,金属碰撞声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