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淡一行人不辞辛劳,一路快马加鞭,终是在六月中旬之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惠州地界。
与沈景明出其不意、直捣黄龙不同,林淡还未到惠州城,便已提前派了得力下属,持了名帖和公文,先行通知了惠州知府田国安。
田知府收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刻召集府衙上下主要官员,郑重其事地安排接待事宜。府衙司马见田知府如此兴师动众,心下有些不解,趁着布置间隙,低声问道:“府尊大人,恕下官直言,这位林侍郎虽说身负皇命,但品阶终究是从四品,您乃是正四品的封疆大吏,一府之主,亲自相迎,是否……过于隆重了些?”
田国安抚着颌下微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道:“元和兄,你我所虑不同。你我二人,已过半百,若无特殊机遇,仕途前程大抵也就如此了。可这位林侍郎,你莫要忘了,他刚刚及冠,将来前程,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其二,我多方打听,这位林大人于商事一道,尤其是与那些海外洋商打交道,颇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京城商部如今搞得风生水起,听说多赖其力。你我辖下这惠州,海商云集,番舶众多,若能借此机会,与他交好,得其指点一二,或是牵上线搭上桥,于本地商贸,于你我的政绩考成,岂非大有裨益?此番接待,非是迎其官位,乃是敬其潜力,重其所能啊。”
司马闻言,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拱手:“府尊大人高瞻远瞩,思虑周全,元和不及,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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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林淡的车马仪仗抵达惠州府衙门前时,但见府衙中门大开,田国安身着四品官服,亲自率领府衙一众属官,已在门外等候。这阵仗,让刚下马车的林淡也略感意外。
他快步上前,拱手为礼,姿态放得甚低:“田大人如此盛情,亲自相迎,下官如何敢当?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田国安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上前一步虚扶住林淡的手臂:“林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奉旨前来,莅临我这惠州,乃是本地之幸,本官理当尽地主之谊。府衙内略备薄酒,为林大人及诸位接风洗尘,仓促之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林大人万勿嫌弃才是。”
林淡从善如流,含笑应道:“田大人太过客气了,既然如此,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大人,请!”
“田大人,请!”
寒暄已毕,林淡只带了萧承煊和安达二人,随着田知府直接往府衙二堂走去。其余随行人员,自有府衙其他官员引领至别处妥善安置。
众人分宾主落座,侍者奉上香茗。田国安目光扫过林淡身旁气度不凡的萧承煊和面容冷峻、腰佩制式长刀的安达,心中已有猜测,但依旧客气地开口询问道:“林大人,不知您身边这二位是……?”
林淡放下茶盏,决定先从身份明确、不易引起过度反应的人介绍起:“田大人,李大人,这位是执金卫副指挥使,安达安大人。”
执金卫?!
田国安与李元和几乎是同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瞬间变了颜色,连忙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与恭敬:“原来是安指挥使!下官等眼拙,失敬!失敬!”
执金卫的名头,对于文武官员而言,无异于悬顶之剑,闻之色变。
安达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安某此行,职责所在,唯护林大人周全而已,衙署公务,一概不问。”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田、李二人心中越是惊疑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一脸坦然、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林淡。
安指挥使,这可是三品大员,此番前来,只为保护林淡安全……电光火石之间,田国安已在心中将林淡的地位,重新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介绍完安达,林淡给了萧承煊一个眼神,然后笑着对田、李二人道:“至于这位……”他话音未落,萧承煊已经大喇喇地自己接过了话头。
“小爷我姓萧,”萧承煊“啪”地一声甩开手中的泥金折扇,姿态闲适地摇了摇,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家父忠顺王。听闻你们惠州这儿洋人的新鲜玩意儿多,特意跟来看看,寻摸些有趣的,也好带回去哄我父王开心。二位大人不必拘礼,就当我是个寻常跟着林兄出来见世面的纨绔子弟便好。”
田国安和李彦在听到“忠顺王”三个字时,再次从座位上弹射起来,比刚才听到执金卫时还要惊慌失措,躬身就要行大礼:“下官田国安/李彦,不知萧二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哎哎哎,都说了不必多礼!”萧承煊用扇子虚虚一抬,阻止了他们下拜,浑不在意地道,“我这次是私下出来玩的,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这般郑重,反倒让小爷我不自在了。坐,都坐!”
田知府和李司马这才战战兢兢、半挨着凳子边缘坐下,互相交换了一个充满震惊的眼神。执金卫副指挥使护卫,忠顺王的二公子作陪……这位林侍郎的人脉,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再看向林淡时,田、李二人的态度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笑容里不仅仅是客气,更添了十二分的殷勤与热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接风宴上,不等林淡开口,田知府便主动问起林淡此行惠州的差事,并表示府衙上下定当全力配合,但有所需,无有不从。李司马也在一旁频频附和,斟酒布菜,关怀备至。
一顿饭下来,饶是林淡见惯了场面,也被这两位地方大员如同对待自家极有出息的亲侄儿般的热切态度,弄得生出几分荒谬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