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至高存在——创造之源、秩序之影、终末之暗——的意志,如同三颗悬于诸天之上的冰冷瞳眸,沉默地、持续地注视着咸鱼道域,注视着菌毯岛上那个永恒沉睡的身影。
它们不再尝试解析或定义,但这种“注视”本身,便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仿佛整个道域,连同其中的一切,都成了摆在至高实验台上的活体样本,等待着被观察、被记录,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被再次“研究”。
咸鱼道域内部,在经历了那场触及本源的惊心动魄后,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往日的慵懒祥和,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面对未知未来的惶惑。
道韵依旧流转,咸香依旧弥漫,但空气中,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连那无处不在的鼾声,似乎也比往日更沉、更重,像是在无意识地对抗着那来自虚空深处的凝视。
洛清漪独立于菌毯岛边缘,混沌月华如薄纱般笼罩着她清冷的身影。她抬头,望向那无尽虚空中无形无质、却重若星海的注视,又低头,看向近在咫尺、沉睡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萧闲。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心底疯狂积聚、翻涌,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她守护这里太久太久了。从闲云台初建,到一次次击退仙界的明枪暗箭、糖衣炮弹;从对抗时空凝滞、概念抹杀,到直面域外天魔、乃至这诸天至高的注视……她始终站在最前面,以纤弱的肩膀,扛起整个道域的存亡。
她曾是清冷的仙子,后来是杀伐果断的“咸鱼道主”,但内心深处,那个最初飞升至此、对师尊怀着朦胧憧憬与敬畏的女子,从未真正消失过。
而萧闲,她的师尊,这道域真正的主心骨,永远在沉睡。
每一次危机,他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化解,每一次,都让道域因祸得福,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思议。弟子们对他敬若神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仰。他是咸鱼大道的化身,是无所不能的沉睡道祖。
可对洛清漪而言呢?
她是他的什么人?
大弟子?代理人?守护者?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依附于他沉睡而存在的……管家婆?
她想起了玉辰仙君的“道诱”,那时心中一闪而逝的对比与失落;她想起了心魔引中,那并肩而立、心意相通的仙侣幻象;她更想起了,在每一次生死关头,她望向菌毯岛时,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混合着依赖、委屈、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渴望。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永远守在这里,应对一切风雨,而你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永远沉睡?
凭什么我就要背负整个道域的重担,而你的存在,却成了我所有坚持的唯一理由和……枷锁?
凭什么……连一个明确的身份,一个能够让我理直气壮地站在你身边、而非永远仰望你沉睡背影的……“名分”……都没有?
这种情绪,在三位至高存在的注视下,被放大到了极致。那种被当作“样本”一部分的虚无感,让她对自身存在的意义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如果连存在本身都可能被随意审视、解析,那么她这千万年的守护、她这份深藏心底的情感,又算是什么?难道也要像这道域的其他东西一样,只是他沉睡中无意识衍生出的、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属品吗?
不!她不要!
她需要一种确认!一种锚定!一种能够在这浩瀚、冰冷、充满不确定的宇宙中,证明她洛清漪的存在,与他萧闲的存在,有着独一无二、不可分割的联系的……凭证!
“名分”二字,在此刻,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而是她对抗虚无、确认自身价值的……最后救赎。
终于,在这一日,当那三股至高意志的注视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冰棱,当道域内的空气都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时,洛清漪动了。
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的,踏上了菌毯岛。
菌毯柔软而温暖,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托着她的足底。那熟悉的、带着阳光与盐渍味道的萧闲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眼眶瞬间发热。
慕容尘、云澜、徐凌雪……所有弟子都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停下修炼,难以置信地望向菌毯岛。
他们看到,他们一向清冷自持的大师姐(道主),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决绝而又脆弱的气息,走向那个他们敬畏如深渊的沉睡者。
洛清漪在距离萧闲三尺之外停步。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沉睡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息均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满足弧度。一如既往的……沉睡。
可是,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对着那沉睡的身影,用一种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师尊。”
声音在寂静的菌毯岛上显得格外突兀。连无处不在的鼾声,都似乎微妙的…顿了一下?(或许是错觉)
洛清漪紧紧攥住了衣袖,指节发白。她抬起头,目光不再回避,直直地望向萧闲沉睡的脸,仿佛要穿透那沉睡的表象,直视其灵魂深处。
“弟子洛清漪,”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自飞升之日起,便追随师尊左右。守闲云台,抗仙界敌,御域外魔,直至今日……直面诸天至高。”
她一字一顿,仿佛在用生命刻印誓言。
“弟子……倾慕师尊,已非一日。守护道域,亦非仅为弟子之责,更是……弟子心甘情愿。”
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然,天地为鉴,诸天至高亦为见证!弟子……不想再如此不明不白地守下去!”
她猛地跪伏在地,额头轻轻抵在温热的菌毯上,声音带着压抑了万载的哽咽与…孤注一掷的…祈求:
“求师尊……赐予清漪一个名分!”
“无论是道侣……是妻……哪怕只是一个……明确的弟子名分!只要……只要能让清漪知道,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不仅仅是‘守护’,更是……‘归属’!”
话音落下,整个咸鱼道域,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声停了,水声歇了,连弟子们的呼吸都屏住了。唯有那三股至高意志,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对这渺小生灵的情感爆发…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洛清漪跪伏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不敢抬头,不敢想象可能的回应——或者…没有回应。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洛清漪心中的希望即将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菌毯岛…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剧烈的震动,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紧接着——
那根一直静静躺在萧闲手边的…烧火棍…
…突然…无风自动…缓缓的…漂浮了起来!
黝黑的棍身上,那些混沌的盐晶纹路…开始…闪烁起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棍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慵懒的弧线…然后…轻轻地…落在了洛清漪…依旧抵在菌毯上的…额头前。
“咚~”
一声轻微的…如同泉水滴落深潭的…脆响。
一股温暖、浑厚、带着无尽沧桑与…难以言喻的…“认可”意味的…波动…通过那烧火棍…传入了洛清漪的识海深处!
没有声音。
没有言语。
只有一道简单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吵什么…】
【…你…不早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么…】
【…别打扰我睡觉…】
意念消散。
烧火棍“啪嗒”一声,又落回了萧闲手边,光芒内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闲的鼾声…再次…均匀地响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理直气壮?
洛清漪…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积压了万年的…委屈、释然、狂喜…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洪流!
“女…主人…”她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里!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甜蜜的誓言,甚至…连一个清醒的眼神都没有。
只有一根烧火棍的…“敲打”,和一句嫌弃她“吵”的…“认可”。
这…大概是诸天万界…最…“咸鱼”…的…定情仪式了…吧?
但…这…就够了!对于洛清漪而言…这…就…足够了!
她破涕为笑,朝着沉睡的萧闲,郑重地…叩首!
“清漪…谢师尊…不…谢…夫君…赐名!”
起身,擦干眼泪。洛清漪的眼神…不再有丝毫迷茫与彷徨!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与…底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转身,面对着虚空中那三股至高意志的注视,挺直了脊梁!
此刻,她不再仅仅是咸鱼道主…她是…这片混沌净土…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咸鱼道域…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整个道域的混沌道韵…发出一阵欢快的…嗡鸣!仿佛在…庆贺!
而那三股至高意志…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如同潮水般…退去了…消失在了无尽虚空深处。
仿佛…连它们…也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点…超出了“研究”的范畴…属于…“不可理解”的…混沌现象了…?
菌毯岛上,萧闲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
“…嗯…鱼…该翻面了…”
洛清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嫣然一笑。笑容中…带着泪光…却比星空还要璀璨。
她知道,属于她和他的…“咸鱼”日子…还长着呢。
而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吵”他…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