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聚拢,妖风渐起,两道身影驾起遁光,直上青冥。
垂首俯瞰,山河万里尽收眼底,天地苍茫,顿生逍遥之意。
头顶是浩渺青天,脚下是翻涌云海。
凛冽罡风扑面,拂得玄珏青丝飞扬,衣袂猎猎。
望着身前师姐那随风舞动的素白衣袂与如瀑青丝,嗅着鼻端萦绕的淡淡馨香,玄珏心神不禁有些恍惚。
世人常言不可貌相,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面对这般超脱凡尘、不可方物的仙姿玉容,若说心如止水,未免自欺。
“师弟缘何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沾了东西?”大白察觉到身后目光,素手轻抬,抚了抚自己光洁如玉的脸颊。
听闻玄珏欲归故里探看,大白便执意同行。她忧心这师弟道行未臻圆满,若再撞上那些专事斩妖除魔的道士,恐生不测,才有了这二蛇同行的归途。
玄珏回神,含笑摇头:“览万里河山,观春秋更迭,此景本已人间绝色。然与师姐相较,顿觉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大白回眸,娇俏地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你这般情态若入凡尘,不知要哄骗多少痴心女子。”
见她未恼,玄珏笑意更深,朗声道:“师姐此言差矣!岂不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得见师姐这般仙姿在前,世间粉黛,不过庸脂俗粉,焉能入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大白低声咀嚼着这两句诗,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师弟倒是颇有诗才,想来从前读过不少人间典籍?”
玄珏心头一跳,这才惊觉——此诗怕是尚未问世于此时!盗用后人之作,他面上微赧,更窘的是只记得这两句,连作者都模糊了。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摆手道:“师姐谬赞,信口胡诌罢了,哪敢称诗才?至于读书……”
他顺势转移话题,坐在云头,迎着猎猎罡风,向大白娓娓道起自己懵懂初开时的艰险岁月。
那时他尚未得道,为求存进、启灵智,常冒险溜进山下村落私塾,于窗棂檐角偷听夫子讲学,识文断字;
也曾于月隐星稀之夜,潜入附近深山,屏息凝神盗采那些初生灵药,滋养己身。更因深知因果之重,每每得手,必寻山中懵懂野兽,择其灵性稍显者,口授一段自悟的百兽经文,助其启智,以期消解几分强取之孽。
直至后来,山间忽有恶道临山,凶威赫赫,专事搜捕精怪,剥皮抽骨炼药。
为避此劫,他只得仓惶远遁,离开故地,这才有了后来的际遇。
“不想师弟早年,竟有这般际遇。”
听完玄珏的讲述,大白亦生出几分感慨。
世间生灵,各有各的艰辛。相较而言,玄珏的童年虽漂泊惊险,却也为日后修行埋下了慧根。
“你此番归去,是要寻你那蛇妹吧?”大白又问。
玄珏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急切:“正是。离山百余载,心中甚是挂念。
若能带她一同修行,也好免了她日后遭那些道士毒手。”
大白点头:“带她修行本无不可,只是最好先禀明师父,以免日后师父怪罪。”
“嗯,多谢师姐提点!”
一路谈笑风生,不觉间已是星辉漫天。
遁光按落,玄珏当年离开的那座莽莽青山,已静静矗立在夜色之下。此行还是大白刻意放慢了速度,迁就玄珏的修为。
云头穿梭,星光下,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树映入眼帘。二蛇按下云光,飘然落地。
玄珏望着这株曾庇护他度过懵懂岁月的古树,心潮起伏。
未及开口感慨,那梅树繁茂的枝叶忽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神念从中传递出来,带着迟暮的沙哑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小子?是……是你回来了?老朽还以为你早折在外头了!”
玄珏并未刻意收敛气息,老梅树自然感受到了那份阔别百年的熟悉妖气。他点头回应,语气带着急切:“是我,回来了。百年不见,你竟还在,甚好!小青他们……可还安好?”
老梅树的枝叶轻颤,传递着沉重与悲凉:“小青姑娘……唉,如今身在何方,老朽也不知了。
约莫在你离开此地四十年后,她也离开了。
那时节,山下来了成群结队的异族猎人,装束古怪,手段狠辣。陆虎和熊大……便是那时遭了毒手,尸骨无存。
唯有老袁侥幸逃脱。后来,小青姑娘言道山中已无牵挂,又忧心你音讯全无恐遭不测……便决意离山寻道去了,至今已八十余年了……”
玄珏闻言,心头如遭重击,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怅惘弥漫开来。
不仅小青远走,连昔日伙伴陆虎、熊大也早已身死道消……四十年音讯断绝,难怪他们会以为自己遭遇不测。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有些修道之人最终会选择斩断尘缘。
谁能料到一次远行,再归来时,故旧零落,沧海桑田?
“对了!小子!”
老梅树的神念陡然带上急迫与恐惧,“您二位千万小心!近来山脚下盘踞着一个道士,道行深不可测!
老袁……老袁前些日子……已被那恶道掳走了!”
“什么?!”玄珏剑眉骤然倒竖,眸中寒光如冰刃乍现,“为何不早说!那道士现在何处?!”
“昨日听山中鸟雀议论,那道士还在山下,就在那‘程里’!”
程里!玄珏心头猛地一紧。那是他最初学会识文断字的村落!所谓“五家为邻,十邻为里”,程里之名由此而来!
玄珏再无二话,周身妖气轰然爆发,足下生云,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青色流光,朝着程里的方向疾射而去!
凛冽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师弟!”大白见他杀气冲天,恐其有失,莲步轻点,一道素白遁光如影随形。
老梅树望着二蛇转瞬消失在夜空的云光,枝叶剧烈摇曳,发出近乎呜咽的沙沙声:
“百载光阴……这小子竟已化形如斯……可惜了,小青姑娘……老袁啊……”
二蛇瞬息便至程里上空,按下云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村外野地蛙鸣阵阵,草丛间虫声唧唧,一派祥和,却更反衬出暗藏的恐怖。
玄珏神念如无形潮水,无声又迅猛地扫过整个村落。
下一瞬,他精准锁定了那源头——一股微弱、死寂、混杂着浓重血腥与绝望气息的位置!正是村中一处大宅的后院角落!
玄珏额间竖眼豁然开启,神光湛湛,穿透屋瓦墙壁,直射那处妖气最为鼎沸的后院厢房!
什么道士?那房中盘踞的,分明是一只妖气冲天、体型肥硕狰狞的黑毛鼠妖!
竖眼神光及蕴含的冰冷杀念骤然降临,如九天寒瀑当头浇下!
“嘶嗷——!”厢房内,那正压在一个昏迷妇人身上行不轨的鼠妖,浑身黑毛瞬间炸立,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扼住咽喉,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眼中充满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惊骇!
它那肥硕的身躯猛地一僵,瞬间瘫软下来。
而玄珏的瞳孔,在竖眼神光看清后院角落景象的刹那,骤然收缩成针尖!
一股焚尽八荒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刺骨寒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他胸中轰然炸开,几乎要冲破一切理智的束缚!
后院角落,老袁那庞大魁梧的身躯,此刻如同破败的麻袋般瘫倒在地。
它的头颅被某种利器粗暴地凿开一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
胸腔腹腔更是被残忍地剖开,内脏与筋肉已被剔去大半,只余下一副血淋淋、残破不堪的巨大躯壳,在清冷月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百年苦修,山间相伴……竟落得如此剥皮拆骨、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孽畜!受死!!!”
一声蕴含着无尽悲愤与毁灭意志的怒吼,如同九霄惊雷,瞬间撕裂了程里宁静的夜空!恐怖的妖威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压向那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