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雾隐城青瓦上的声响像无数枚生锈齿轮在转动。龙野的指尖刚触碰到巷口石墙上的甲骨文,灼痛便顺着指腹爬向小臂,那些淡金色纹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被什么东西隔着水膜窥视。
“第三十七个。”他盯着墙角蜷缩的灰衣男子,对方怀里紧抱着半块青铜残片,指甲缝里嵌着与图腾柱相同的铭文。十分钟前,妄空之眼在这人后颈照出狼首虚影——可此刻,当龙野冒雨冲过三个路口,目击者却像被暴雨溶解般消失在青石板上,只剩半片糖炒栗子的油纸在积水中漂着。
怀表在裤兜深处发出细碎的卡壳声。龙野按住胸口,离卦火纹的灼烧感混着雨水的冷,让他眼前闪过母亲临终时银发上凝结的血珠。那是三天前他第一次回溯时看见的画面,可再试第二次,记忆里的病床却变成了雾隐城中央的天干图腾柱,母亲的脸也被苏乐乐腕间的青鳞覆盖。
“齿轮又少了。”他摸向怀表后盖,裂痕比昨夜多了三道,像蛛丝从表链连接处蔓延开来。每次回溯消耗的不仅是齿轮,还有某些更隐秘的东西——比如今天早晨,他差点忘记“糖分三块”是苏乐乐小时候分糖时的暗号,直到看见她从校服口袋掏出焦黑的栗子,才突然想起那个总在巷尾冒烟的铁锅。
雨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龙野转身时,苏乐乐正从街角跑来,白色校服领口半敞,露出锁骨下方隐约的青鳞纹路。她的体温高得异常,隔着雨衫都能让他感受到灼烫,可递过来的纸袋里,糖炒栗子却凉透了。
“第七个目击者。”苏乐乐的声音带着水汽,睫毛上挂着的雨珠让她的瞳孔看起来像浸在血月里,“和前几个一样,消失前都在看天。”
龙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十二根图腾柱在暴雨中泛着微光,顶端的全息异兽投影本该随星位转动,此刻却全部静止,像被冻在琥珀里的远古魂灵。他忽然注意到苏乐乐手腕内侧的青鳞在靠近自己时收缩了几分,如同某种活物在躲避火焰。
“昨夜你体温39度。”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像覆着层即将剥落的鳞片,“凌晨两点,你在实验室打翻了装着金色血液的试管。”
苏乐乐的瞳孔骤然缩成竖线,又在瞬间恢复正常。这个细节让龙野后背发紧,三天前在狼人杀游戏里,第一个被他识破的异兽化者临死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变化。但此刻,少女眼中倒映的只有他自己微颤的睫毛,和怀表链上那滴将落未落的雨水。
“我梦见齿轮倒转了。”苏乐乐忽然低头,从纸袋里掏出三块粘连在一起的栗子,焦壳上还留着她指甲掐过的痕迹,“就像那年你替我挡住巷口的野狗,怀表停了三秒——后来你说,是齿轮卡住了。”
龙野的手指在接过栗子时猛地一颤。这个细节本该埋在十二岁的记忆里,可最近三次回溯后,他发现自己对苏乐乐的童年印象正在变得模糊,某些片段被青铜残片的纹路取代,就像有人用甲骨文改写了他们共同的过去。
街角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当龙野转身时,发现方才消失的灰衣男子正站在三十米外的拱门下,手里的青铜残片泛着血光,后颈的狼首虚影比之前清晰三倍。可当他迈出第一步,暴雨忽然在男子周围形成漩涡,青石板上的水痕组成离卦符号,下一刻,人影连同残片一起沉入地面,只留下潮湿的脚印里,几星金色血液在雨中滋滋作响。
“是观察者议会的手法。”龙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此刻格外刺耳,“他们在篡改目击者的存在痕迹,就像……”
就像篡改母亲临终的场景,就像让苏乐乐腕间的青鳞时隐时现,就像在每根图腾柱里埋下可以抹除记忆的齿轮。龙野突然抓住苏乐乐的手,将她按在潮湿的砖墙上,离卦火纹在掌心亮起,映出少女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上次回溯时,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世界是假的’。”他盯着她颤抖的唇瓣,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泛起了青紫色,“但后来我再回想,你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就像这段记忆被人剪掉了齿轮。”
苏乐乐的指尖掐入他的手腕,青鳞突然蔓延至小臂,却在即将划破皮肤时又迅速退去。她望着他胸前隐约的火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近乎悲壮的释然:“你记得吗?十岁那年,我们在图腾柱下捡到半块怀表,你说表盖内侧的血字是‘别相信齿轮’——可现在,你每次回溯都离真相更远。”
雨声突然消失了。龙野后颈一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发动了三秒回溯。但这次不同,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重,仿佛链接着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重量。当他低头时,发现掌心里苏乐乐的手正在变得透明,指尖的青鳞如同沙粒般散落,而远处的图腾柱上,一道巨大的裂痕正从地支“子”位缓缓裂开。
“齿轮不够了。”苏乐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递出的栗子纸袋此刻空无一物,唯有三张焦黑的糖纸叠成千纸鹤的形状,“下一次,记得数清糖炒栗子的焦壳——三……”
话音戛然而止。龙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仍站在巷口,怀表指针停在凌晨两点十七分,而苏乐乐正举着半凉的栗子站在面前,腕间青鳞若隐若现,仿佛刚才的透明与消散只是暴雨中的幻觉。
“你发什么呆?”她突然皱眉,伸手摸向他的额头,“体温又降了?上次回溯后你就这样,像被抽走了什么……”
龙野抓住她的手,发现那只手真实得可怕,体温灼烫,脉搏跳动有力。但他注意到,苏乐乐校服口袋里露出半片青铜残片,上面的铭文正是刚才消失目击者手中的那半块,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怀表后盖的裂痕又深了几分,像道即将贯穿表里的伤口。
暴雨仍在肆虐。当龙野再次望向街角拱门时,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积水倒映着图腾柱的影子。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怀表,想起齿轮转动时带起的时间碎片,想起母亲银发上的血珠其实是某种甲骨文的形状——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线索都藏在齿轮的咬合里,藏在暴雨冲刷不去的灼痛中,藏在苏乐乐每次递来糖炒栗子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深处。
“下一次回溯,必须数清齿轮的数量。”他低声对自己说,掌心的离卦火纹再次亮起,将雨中的影子拉得老长,“还有,苏乐乐腕间的青鳞,在她使用‘糖分三块’暗号时,会呈现出《诗经》里‘蒹葭苍苍’的纹路——这个细节,还没有被齿轮篡改。”
雨幕中,图腾柱顶端的异兽投影突然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青铜深处挣出。龙野握紧怀表,感受着齿轮在掌心跳动的节奏,忽然明白,所谓目击者的消失,不过是更大齿轮转动时的碎屑,而他和苏乐乐,早已是这宿命螺旋里,两枚刻着彼此名字的青铜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