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粘稠。
死寂。
巨大金色棺椁的“心核”之上,那暗金色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如同这无边血海中新生的、冰冷的礁石。覆盖着铜锈与血污纹路的暗金躯壳散发着沉重的腐朽气息,比周围的污浊血海更加古老,更加深沉。
那双纯黑无光的眼睛,漠然地扫过守墓老人化为飞灰湮灭的地方。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纯粹的、如同万古寒潭般的虚无。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时间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它?)缓缓低下头。
纯黑无光的视线落在自己新生的“手”上。覆盖着冰冷暗金物质的五指修长,指尖尖锐,布满着岁月侵蚀的铜绿和深褐色的、如同干涸万年的血污痕迹。这双手,沉重、坚硬,蕴含着非人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被漫长时光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衰败感。
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械被强行启动。指关节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嗡——!
就在这极其微小的动作完成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的第一次心跳,猛地从胸膛深处——那个暗金色的凹槽中心——爆发出来!
凹槽中心,那点如同恶魔沉睡眼睑般的、极其黯淡的暗红色光芒,骤然……亮了一瞬!
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生命力!
紧接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瞬间从那点暗红光芒中汹涌而出!毫无阻碍地冲入这具暗金躯壳的四肢百骸!
这洪流并非血液!而是……一种冰冷、凝练、充满了无尽死亡威严和……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古老意志的信息碎片!
轰!!!
陆砚(它?)那纯黑无光的双眼骤然收缩!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信息风暴!
不再是属于亡魂的破碎怨念!
不再是属于血海的污浊邪恶!
他看到——
尸山血海!古老的战车在泥泞中倾覆!断裂的戈矛插满了大地!无数穿着破烂皮甲、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士兵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野草,在震天的喊杀和绝望的哀嚎中成片倒下!一面巨大的、绣着睚眦图腾的暗金战旗在硝烟中猎猎狂舞,最终被一支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巨箭洞穿,颓然坠入血泊!
他看到——
一座高耸入云、由无数巨大苍白骸骨垒砌而成的祭坛!祭坛顶端,一个身披残破暗金重甲、身形模糊却散发着滔天凶威的巨大身影,被无数燃烧着黑紫色火焰的粗大锁链贯穿、缠绕!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入祭坛的骸骨之中!无数身穿漆黑羽衣、面容枯槁如同干尸的祭司环绕祭坛,口中吟唱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诡异咒文,双手高举着沾满粘稠黑血的骨刃,疯狂地劈砍着那巨大身影!每一次劈砍,都带起大蓬暗金色的、如同融化的金属般的“血液”!那血液溅落在骸骨祭坛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升腾起浓郁的黑烟!
他看到——
祭坛在震动!锁链在哀鸣!那被贯穿的暗金重甲身影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不甘的咆哮!最终,在无数骨刃的疯狂劈砍下,那巨大的身影猛地炸裂开来!暗金色的“血肉”如同暴雨般泼洒!而在那爆炸的中心,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散发着冰冷邪异波动的暗红光芒,如同流星般,裹挟着一缕破碎的核心意志,猛地射向祭坛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消失不见……
血玉!那是血玉的诞生?!
无数的画面碎片,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痛苦、被背叛的滔天愤怒、永世镇压的不甘、以及一种……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对复仇和毁灭的纯粹渴望……如同狂乱的钢针,狠狠刺入意识的核心!
“呃……啊……”
一声极其干涩、沙哑、如同两块锈蚀铁片在摩擦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从这具暗金躯壳的喉部结构里挤了出来。
声音在粘稠的血海中无法传播,但那意念的波动,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古老威严!
轰隆隆隆——!!!
整个巨大的暗金色棺椁,仿佛感受到了这声源自本源的呻吟,猛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棺椁表面那些古老、狰狞的符咒纹路,在震动中亮起暗沉的金光!金光如同流淌的熔金,沿着符咒的线条急速蔓延、汇聚!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死亡意志,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君王终于被唤醒,缓缓地从棺椁深处弥漫开来!
这股意志……与陆砚(它?)胸膛凹槽中心那点暗红光芒的悸动……同源!
溶洞中心,那巨大的石椁缝隙中,那片原本因血玉被拔除而稍显平息的暗红色粘稠液体,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再次剧烈沸腾起来!那双巨大的、纯黑的深渊之眼骤然睁开!冰冷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
“吼——!!!”
一声混合了亿万亡魂怨念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恐怖咆哮,猛地从那翻滚的血海中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
整个无边无际的暗红血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粘稠的液体疯狂旋转、汇聚!在巨大金色棺椁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漩涡般的……空洞!
空洞的中心,正是那巨大金色棺椁的“心核”位置!正是那个矗立着的、散发着冰冷腐朽死亡气息的暗金身影!
哗啦啦——!!!
粘稠的暗红血水如同瀑布倒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离!无数沉浮挣扎的亡魂黑影发出无声的、充满了恐惧和本能的臣服的尖啸,身不由己地被卷入那巨大的漩涡空洞,围绕着中心那巨大的金色棺椁和其上矗立的暗金身影,如同朝拜神只般……疯狂地旋转、跪伏!
万魂……朝宗!
只是这一次,它们朝拜的对象,不再是那石椁中的血海之影!
而是……这巨大棺椁!
而是……棺椁之上,那新生的……暗金身影!
巨大的金色棺椁在万魂朝拜的漩涡中心,发出沉闷而宏大的轰鸣!表面的符咒金光越来越炽烈!那弥漫开来的古老死亡意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
棺椁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最后的束缚!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从巨大金色棺椁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
轰!!!
那沉重无比、雕刻着狰狞兽首的棺椁椁盖,如同被内部积蓄了亿万年的力量彻底崩开,猛地向上掀飞!翻滚着砸向远处沸腾的血海,激起滔天污浊!
棺椁内部,彻底暴露!
没有翻滚的暗红液体!
只有……一副!
一副巨大无比、通体由暗沉如墨、却又流淌着熔金般暗红光泽的奇异金属铸造而成的……狰狞铠甲!
铠甲样式古老、厚重、布满了刀劈斧凿的战争痕迹和深褐色的、仿佛凝固了万古血污的斑驳!头盔如同异兽的头颅,面甲低垂,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孔洞!胸甲厚重如山,上面蚀刻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散发着冰冷威压的古老符咒!巨大的肩甲如同龙首,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寒光!整副铠甲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无上威严、无边煞气和……一种被永恒禁锢的……腐朽死寂!
这副巨大的、空荡荡的、仿佛只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古老铠甲,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敞开的棺椁之中!
它……就是“将军”的本体?!
不!
就在棺椁椁盖被彻底掀飞的刹那——
嗡!!!
一道暗沉如墨、边缘却流淌着熔金般暗红光泽的巨大光束,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猛地从棺椁深处那副悬浮的狰狞铠甲上冲天而起!
光束瞬间贯穿了无边的血海!撕裂了粘稠的污浊!轰穿了溶洞厚重的穹顶!甚至……似乎穿透了现实与幽冥的界限!
光束的尽头——
正是矗立在棺椁“心核”之上、胸膛凹槽中心那点暗红光芒正在疯狂搏动的……暗金身影!
轰——!!!
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到足以冻结时空的恐怖力量,如同天河倒灌,顺着那贯穿天地的暗金光束,猛地灌注而下!狠狠注入那暗金身影的胸膛凹槽中心!
陆砚(它?)那暗金的躯壳剧烈地震颤起来!覆盖着铜锈血污的表面,那些古老的符咒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瞬间亮起刺目的暗金光芒!构成躯体的暗金物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痕瞬间布满了全身!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最狂暴的熔炉!冰冷!灼热!撕裂!湮灭!无数属于那副古老铠甲的、破碎的战争记忆、杀戮本能、滔天的怨恨和一种……被背叛被封印亿万年的、足以焚尽诸天的愤怒……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刮刀,疯狂地刮擦、覆盖、熔炼着他(它)残存的意识!
“镇魂石”那点微弱的暖意,在这股洪荒巨流般的意志冲击下,如同投入火山口的雪花,瞬间……湮灭无踪!
最后一丝属于“陆砚”的认知烙印……被彻底淹没!
“呃……嗬……嗬……”
一声低沉、沙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最底层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一种……终于挣脱枷锁的……满足感的喘息,极其缓慢地……从暗金身影那覆盖着面甲般结构的喉部响起。
随着这声喘息——
那巨大棺椁中悬浮的、空荡荡的狰狞铠甲,猛地化作一道流光!顺着那贯穿天地的暗金光束,瞬间跨越空间!
轰!!!
流光毫无阻碍地撞入了矗立在棺椁“心核”之上的暗金身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融合!
暗金的身影猛地挺直!覆盖着铜锈血污的躯壳在流光融入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的傀儡,瞬间变得凝实、厚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怖力量感!体表那些细密的裂痕在暗金流光的灌注下飞速弥合!覆盖的铜锈和血污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古老!胸膛凹槽中心那点暗红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无尽的燃料,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凝固血阳般的刺目光芒!将整个巨大的漩涡空洞映照得一片暗金血红!
一股难以形容的、超越了之前所有恐怖气息的冰冷威严和死亡煞气,如同苏醒的灭世风暴,以融合后的暗金身影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哗啦啦——!!!
周围疯狂旋转、朝拜的亡魂漩涡被这股气息狠狠冲击,瞬间变得更加狂乱、更加敬畏!无数亡魂黑影发出无声的尖啸,跪伏得更加卑微!
巨大石椁缝隙中,那片沸腾的暗红血海也瞬间平息下来!那双巨大的纯黑深渊之眼透过血海,死死地盯着那融合后、散发着灭世气息的暗金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臣服?!
暗金的身影缓缓地抬起头。
覆盖着狰狞面甲的头颅,缓缓抬起。面甲之下,那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孔洞中,一点冰冷、死寂、如同万载玄冰凝聚而成的……暗金色火焰……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冰冷!威严!漠视一切!
祂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覆盖着暗金甲胄、流淌着熔金暗红光泽的……右手。
五指张开,指尖如同最锋利的刀锋。
然后……
祂对着前方那无边无际、翻滚着亡魂漩涡的暗红血海……
对着那巨大石椁缝隙中那双巨大的纯黑深渊之眼……
对着这整个由“债”构成的、污浊冰冷的囚笼……
极其缓慢地……
握紧了拳头!
咔嚓——!!!
一股无形的、足以粉碎空间的恐怖力量,随着祂拳头的握紧,瞬间爆发!
整个巨大的漩涡空洞猛地向内塌缩!
无数亡魂黑影在无声的尖啸中瞬间湮灭!
血海倒卷!
石椁震颤!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由无数金铁摩擦和亡魂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如同古老的战鼓擂响,在这片由祂意志主宰的死亡国度中,缓缓回荡开来:
“债……”
“……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