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惊慌?”朱明夷放下筷子,眉头微蹙。
那亲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西安……西安急报!闯贼李自成,于初一,在西安……称帝了!建国号‘大顺’,改元永昌!”
“什么?!”
“李贼称帝?!”
满堂皆惊!尤世威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侯天禄瞪圆了眼睛,嘴里的肉都忘了嚼。谢云舟和张云鹗也是面色剧变。
李自成称帝,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那流寇,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要明火执仗地问鼎天下了!
朱明夷心中也是一震,但随即便冷静下来。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滚到了这一步。甲申年,崇祯朝的丧钟,已经敲响了。他知道,李自成接下来要做什么。
“还有什么?”朱明夷沉声问道,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
“回殿下,”亲卫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大顺……大顺皇帝,派了使者前来榆林,正在城外等候。”
“使者?”侯天禄猛地站起来,“他娘的,刚称帝就派人来,莫不是想招安我们?做他的春秋大梦!”
“来者何人?”谢云舟比较冷静,抓住了关键。
“使者自称……是李过之子,名叫李来亨。”
“李来亨?”尤世威皱起了眉头,“李过那厮的儿子?他来做什么?”
朱明夷心中了然。李自成这步棋,倒是不出所料。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去北京城摘桃子,自然不希望榆林这个硬骨头在背后捅刀子。派李来亨来,名为“示好”,实为“稳住”。
“让他进来。”朱明夷淡淡地说道。
“殿下!”侯天禄急道,“这闯贼的崽子,定没安好心!”
“无妨,”朱明夷摆摆手,“本王倒想听听,这位新晋的大顺皇帝,想跟本王说些什么。”
很快,一个身量不高,但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被带进了总兵府大堂。
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尚带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毅。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棉袄,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远路。一进大堂,他的目光就锁定了坐在主位上的朱明夷。
没有丝毫犹豫,少年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
“罪将李过之子,李来亨,叩见秦王殿下!”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大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少年身上。
朱明夷打量着他,心中暗暗点头。这就是那个日后在夔东坚守抗清二十二年的“小闯王”李来亨吗?果然有几分气度。
“李公子请起。”朱明夷抬了抬手,“不知大顺皇帝遣你前来,有何见教?”他故意加重了“大顺皇帝”四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李来亨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色,反而再次躬身一揖:“家父兵败被俘,罪有应得。然,人子于父母,岂能坐视?来亨此来,不为国事,只为私情。”
他抬起头,直视着朱明夷,眼神恳切而决绝:“听闻秦王殿下仁德宽厚,爱民如子。来亨不才,愿自献于秦王帐下,为奴为婢,效犬马之劳,只求殿下开恩,释放家父李过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哗然。
尤世威、王卫钦、侯天禄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李过是什么人?那是李自成麾下最倚重的大将之一,是闯军的核心人物!这少年竟然愿意用自己来换他父亲?而且是“为奴为婢”?
这条件……
侯天禄第一个反应过来,粗声道:“小子,你当你爹是谁?那是闯贼大将!你说放就放?拿你个毛头小子来换,当我们傻吗?”
李来亨没有理会侯天禄的喝问,只是定定地看着朱明夷,眼中充满了希冀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执着。他知道,决定权只在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手中。
朱明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李来亨。他知道李来亨的价值,这个少年日后的坚守,足以证明其心性与能力。而李过,虽然是一员悍将,但失去了军队,被关押在榆林,对他而言,价值反而不如一个心怀忠孝、未来可期的少年。更重要的是,李自成称帝,目标直指北京,榆林只是他征途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节点。他没来攻打榆林,是因为榆林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而北京那座金山,显然更具吸引力。
放走李过,既能卖李来亨一个人情,收服这个少年,又能向李自成传递一个信号——我朱明夷无意与你在当下争夺关中,我的目标,是经营好这片贫瘠的黄土地,是让这里的百姓活下去。这对于朱明夷未来的计划至关重要。他想要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更进一步,最终合法合理地掌握权力,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些实事。而要做到这一点,眼下的隐忍和布局,远比一时意气重要。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而是长久的基业。而基业,是建立在人心和实力之上的。无限的粮食是实力,收拢民心是根本,而像李来亨这样的人才,则是未来的栋梁。
“李来亨,”朱明夷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你可知,你父亲李过,乃是朝廷钦犯,罪恶滔天?”
“来亨知罪。”李来亨没有辩解,只是低声应道。
“你又可知,你自献为奴,是何等屈辱?”
“为救家父,屈辱何足道哉!”李来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
朱明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决定。
终于,朱明夷轻叹一声,仿佛下了某个艰难的决定。“罢了。”
他看着李来亨,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本王敬佩你的孝心。乱世之中,像你这般重情重义的少年,已是不多见了。也罢,本王就破例一次。”
他转向常葳,吩咐道:“常葳,去大牢,将李过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