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侥幸而已。”朱明夷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贼军轻敌冒进,又过于依赖那些笨重的器械,这才吃了大亏。”
然而,他的脸色却有些苍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亲眼目睹自己从系统兑换的“煤气罐子”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杀戮,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远比隔着屏幕看战争片要强烈千百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发干,城下那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更是让他几欲作呕。士兵们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显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实。他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立刻清点我军伤亡!”朱明夷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救治伤员,尤其是方才被飞楼箭矢火铳所伤的弟兄!加固城防工事,修补破损城垛!命令各部,轮换警戒,绝不可因贼军暂退而有丝毫松懈!”
“是!”将领们轰然应诺,立刻转身传达命令去了。刚才的狂喜迅速被紧张有序的战后工作所取代。
常葳一直跟在朱明夷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殿下,您没事吧?脸色很难看。”他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城头风大,血腥气重,不如先回总兵府歇息片刻?”
朱明夷摇了摇头,扶着冰冷的城垛,深呼吸了几次,试图压下那股不适感。“无妨……就是,有点脱力。”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干干净净,却仿佛沾染了洗不掉的血色。历史系书本上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变成了眼前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现实。这三十枚“霹雳子”,恐怕瞬间就夺走了上千条性命。这种沉甸甸的负罪感,与守城成功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内心备受煎熬。
“殿下,此战大胜,当浮一大白!”侯天禄安排完手头的事情,又凑了过来,咧着大嘴建议道,“末将这就去弄些好酒好肉,犒劳三军,也为您庆功!”
“胡闹!”尤世威瞪了他一眼,“贼军主力尚在数里之外,只是暂时退却,营盘未动,岂可饮酒作乐,自乱阵脚?!”
侯天禄脖子一缩,嘟囔道:“这不是打赢了嘛……再说,有殿下的神炮在……贼军还能翻天不成?”
“闭嘴!”尤世威低喝一声,看向朱明夷,眼中满是忧虑:“殿下,贼军虽退,但并未走远。今日之败,定然让他们惊惧,但也必然会激起他们的凶性。他们会重新审视我军的实力,改换其他攻城手段。我等绝不可掉以轻心。”
朱明夷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翻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尤老将军说得是。此番只是挫了贼军锐气,并未伤及其筋骨。传令下去,各部加紧修补工事,清点伤亡,并立刻将所有伤兵送往伤兵营,用本世子之前给的药材救治!”
他特意强调了“本世子给的药材”,这是他此刻最关切的事情。刚才在城头,他亲眼看到箭矢和铅弹造成的伤口,那些简陋的止血和包扎手段,死亡率高得惊人。那两千个急救包,是他此刻最大的慰藉。
尤世威立刻应诺,派出传令兵。侯天禄虽然嘴里嘟囔着“不痛快”,但也知道轻重,不再提庆功之事,转身去安排士兵搬运伤员。
朱明夷带着常葳,再次急匆匆地赶往总兵府后院的临时伤兵营。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的景象依旧触目惊心,但空气中血腥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消毒液和草药的复杂气味。呻吟声依然存在,但不再是那种绝望的嘶喊,而是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那些临时充当大夫的军医和学徒们,此刻正围着一堆小小的布包,脸上带着狂热和敬畏。他们小心翼翼地撕开布包,取出里面形状各异的“神药”,按照朱明夷之前教授的方法,笨拙而又认真地给伤兵处理伤口。
朱明夷一眼就看到昨天那个肩膀中箭的年轻士兵。他躺在草席上,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额头也没有之前那样冷汗淋漓。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干净的白色纱布仔细包扎固定,不再流血,也没有发热红肿的迹象。
“殿下!”看到朱明夷进来,正在给其他伤兵处理伤口的大夫们和能动弹的伤兵们都挣扎着想要行礼。
“都免礼!安心养伤!”朱明夷快步走到那个年轻士兵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感觉如何?”
士兵眼中泛着泪光,声音沙哑而感激:“谢殿下……小人好多了……伤口不那么疼了,也不怎么流血了……”
朱明夷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些生命有机会活下来了。
他站起身,看向那些忙碌的大夫和学徒们:“这些药材和法子,都学会了吗?”
那个老大夫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哈腰:“回禀殿下!学会了!学会了!殿下的药材和法子,简直是鬼斧神工!小的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灵验的!那止血的白粉,一撒上去血就止住了!那褐色的药水,擦上去清凉,伤口也不发脓!还有那能缝合伤口的细针,比咱们麻线强了不知多少倍!这些伤兵,要是搁在以前,十个里头至少得死一半,现在有了殿下的神药,至少能救回七八个!”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这些现代医疗用品的惊叹和对朱明夷的崇拜。其他大夫和学徒也纷纷附和,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朱明夷看着堆在角落里小山般的急救包,心中那股沉重感稍微减轻了一些。杀戮是战争的必然,但他至少,能尽力挽救那些因他而陷入险境的生命。这或许是他作为现代人穿越到这个乱世,能做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