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密谋,在关中各地的士绅圈子里悄然进行。他们低估了朱明夷改革的决心,也高估了自己的能量。
很快,血腥的事件开始发生。
同州府,朝邑县。
老兵张石头揣着那份沉甸甸的红契,瘸着一条腿,却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当。
身后跟着他那瘦弱的婆娘和两个半大却懂事的儿子,一家人眼里都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八亩地,还是靠近河渠的水浇地,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这地界原先是赵员外家的,肥得很。
“老婆子,看见没?咱以后就在这儿扎根了!”张石头咧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笑容。
“等秋收了,打下粮食,先给殿下交了公粮,剩下的够咱们吃一年!再扯几尺布,给你和小子们做身新衣裳!”
“爹,我想种瓜,西瓜!”小儿子扯着他的衣角,满眼憧憬。
“种!都种!咱有地了,想种啥种啥!”张石头豪气干云。
他小心翼翼地把红契又掏出来看了一眼,那鲜红的印章仿佛带着温度。
这是秦王殿下给的凭证,比金子还实在。
一家人刚放下带来的破旧农具,准备丈量一下地界,规划下怎么伺候这宝贝地。
突然,田埂那边呼啦啦围上来七八条壮汉。
个个手持棍棒,腰里别着短刀,脸上横肉乱颤,一看就不是善茬。
领头的是赵员外的管家赵三,斜着眼打量张石头一家,像看几只蝼蚁。
“哪来的叫花子?滚蛋!这是赵老爷家的地!”赵三嗓门粗大,带着一股蛮横。
张石头虽然在西安攻城战时伤了腿,但军伍里练出的胆气还在。
他往前站了一步,护住身后的妻儿,从怀里掏出红契,展开。
“看清楚了!白纸黑字,秦王府发的红契!这八亩地,是殿下分给俺张石头的!”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赵三嗤笑一声,朝地上啐了口浓痰。
“红契?什么鸡零狗碎玩意儿!在这朝邑县,老子只认赵老爷的家法!还秦王?天高皇帝远,他管得着吗?”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弟兄们,给这不开眼的残废松松筋骨!让他知道知道,谁的地是能随便占的!”
“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拿什么种地!”
棍棒带着风声砸了下来。
张石头吼了一声,抡起拳头想反抗,可他一条腿使不上劲,对方人又多。
一根木棍狠狠砸在他后背,他一个踉跄。
紧接着,更多的棍棒落在他身上、头上。
他被打倒在地,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护住头脸。
“当家的!”他婆娘尖叫着扑上来,想用身体护住他。
两个半大的小子也哭喊着冲过来:“别打俺爹!别打俺娘!”
赵三狞笑着,抬脚踹开扑上来的女人和孩子。
“一起打!让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
棍棒无情地落在女人和孩子身上,哭喊声、求饶声、骨头被打中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张石头被打得意识模糊,只觉得浑身剧痛,血腥味呛得他喘不过气。
他拼命想睁开眼,却只看到赵三那张扭曲的脸踩在了他的脸上,用力碾压。
“狗东西!还敢拿红契?还想种地?”
“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点!看看清楚什么人你惹不起!”
那张浸透了主人鲜血的红契,被一只脏污的靴子踩进泥土里,揉搓着,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县衙新委任的农会干部带着几个挎刀的衙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地头上,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一家四口。
张石头已经没了呼吸,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盼来的好日子,竟是如此结局。
他的婆娘和两个孩子尚有微弱的气息,但伤势极重,眼看也活不成了。
几个衙役看着这惨状,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
农会干部是个从榆林跟过来的年轻书生,哪里见过这等凶残场面,当场就吐了出来。
“快……快救人!去……去禀报县尊!不!直接上报府衙!上报西安!”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关中的天,刚亮了几天,就又被泼上了一层血。
这并非个案。
短短几天内,咸阳、渭南、凤翔等地,接连发生十余起类似事件。有的是分到土地的退伍老兵被打死打伤,有的是领取红契的流民被吊死在村口,甚至有农会干部在下乡清丈田亩时遭到袭击,砍断双手。手段之残忍,气焰之嚣张,令人发指。
消息雪片般汇总到西安,摆在了张云鹗和谢云舟的案头。
两人看着各地呈报上来的血淋淋的报告,脸色铁青。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张云鹗气得浑身发抖,他最恨的就是这种鱼肉乡里、草菅人命的土豪劣绅,“殿下推行新法,是为了救民于水火,他们竟敢如此倒行逆施!”
谢云舟眼神冰冷,语气却很平静:“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必须立刻禀报殿下!”张云鹗抓起报告,“绝不能让将士们流血牺牲换来的土地,再被这帮蠹虫夺走!绝不能让百姓刚刚燃起的希望,就此破灭!”
……
秦王府,书房。
朱明夷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工坊生产和军队换装的文书,心情尚算不错。尤清澜在一旁帮他整理账目,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丝丝的温柔。秦娜则在院子里,跟着一个老嬷嬷学做女红,虽然笨手笨脚,却也乐在其中。
张云鹗和谢云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殿下!”
朱明夷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怎么了?可是新法推行不顺?”
张云鹗将手中的报告递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殿下,您看看吧!那些地方士绅,简直是丧心病狂!”
朱明夷接过报告,快速浏览起来。起初,他的眉头只是微微皱起,但随着一桩桩血案映入眼帘,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眼神也越来越冷。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尤清澜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担忧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