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全完了……”刘芳亮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尤家峁上,朱明夷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被火光和爆炸彻底吞噬的闯军大营,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今夜之后,榆林城外,再无成建制的闯军!
刘芳亮人在闯军大营,心却早已飞到了南门外。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如同重锤般敲打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他没等到大哥李过胜利的消息,却等来了南门方向传来的、如同地狱咆哮般的轰鸣和隐约的喊杀声。
紧接着,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他亲眼看到,无数黑点拖着迟缓的轨迹,越过数里距离,如同冰雹般砸向了自己的大营!
“轰!”“轰隆!”
熟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就在身边!
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刚刚从南门方向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溃兵,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尖叫起来。他们好不容易逃回看似安全的营地,屁股还没坐热,结果发现这里竟然是另一个炼狱!
“又来了!又是那妖法!”
“天雷!天雷追过来了!”
“跑啊!别从正门走!那边是明军!”
恐惧彻底压倒了军纪和理智。留守的士兵和涌入的溃兵混杂在一起,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营寨的正门对着榆林城南,侯天禄的喊杀声已经隐约可闻,谁也不敢从那边走。人群本能地涌向大营的后门和侧门,试图从远离城墙的方向逃出生天。
狭窄的营门瞬间被堵死,后面的人推搡着前面的人,惨叫声、咒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无数人被推倒在地,活活踩死。有些绝望的士兵开始攀爬营寨的木墙和栅栏,手脚并用,只求能翻出去,逃离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
刘芳亮站在了望塔的废墟边,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场面,脸色惨白如纸。他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组织士兵稳住阵脚,进行抵抗,但他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混乱和爆炸声中,无人理睬。
就在这时,山坡上的炮击声骤然停止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加令人胆寒的呐喊!
“杀——!”
如同虎啸龙吟,侯天禄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响彻夜空。
只见闯军大营那本就混乱不堪的后门处,栅栏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大缺口!侯天禄那赤面虬髯、双目圆睁的身影一马当先,手中斩马刀挥舞如风,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他身后,是嗷嗷叫的三百榆林骑兵和三千步卒,如同决堤的洪水,猛虎掏心般直插闯营腹地!
“挡我者死!”侯天禄大刀横扫,挡在他面前的几个闯军士兵连人带兵器被劈飞出去,鲜血内脏溅了一地。他杀得兴起,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所过之处,闯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
榆林守军憋了太久的闷气,此刻终于得以宣泄。他们跟着侯天禄,刀劈枪刺,对着那些早已吓破了胆、只顾逃命的闯军士兵,展开了一场近乎单方面的屠杀。闯军所谓的精锐老营,在连番打击和侯天禄这头“塞上虎”的凶猛冲击下,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每个人想的都只是逃命。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几个忠心的亲兵架起几乎瘫软的刘芳亮,硬是将他拖到一匹战马旁。
“大哥……大哥他……”刘芳亮眼神涣散,兀自喃喃。
“顾不上了!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亲兵将他推上马背,几人簇拥着,奋力劈开挡路的溃兵,朝着营外相对混乱较少的方向冲去。
远处,尤家峁的山坡上。
一个穿着普通明军士卒服色,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士兵正趴在一处精心选择的狙击阵地上。
他的身下垫着一块破旧的羊皮,身前用几块石头和杂草做了简单的伪装,与黑夜和大地几乎融为一体。
莫辛纳甘步枪冰冷的枪身紧贴着他的脸颊,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
他透过那根被称作“千里眼”的镜管,漠然地扫视着下方如同炸了窝的蚂蚁般混乱的闯军大营。
火光映照下,人影幢幢,哭喊奔逃,自相践踏。
他的视线如同猎鹰搜寻猎物,掠过那些慌不择路的普通溃兵,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目标。
突然,镜管中的景象定格。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相对完整甲胄、被强行架上马背的将领,正奋力劈开人群,试图从侧后方杀出重围。
虽然距离颇远,光线昏暗,但那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惶和绝望,以及周围亲兵护卫的姿态,都显示出其身份非同一般。
“是个大官。”张奎低声自语,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的呼吸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悠长而平稳,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日常的观星。
镜管中的十字准星,轻轻套住了那个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射击,手指只是虚搭在扳机上。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更稳定的时机,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心中,那熟悉的经文开始流淌,语调平稳无波,仿佛不是在瞄准生死仇敌,而是在超度亡魂。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镜管中的目标,在亲兵的簇拥下,正要冲过一片被火光照亮的相对开阔地带。
马匹在奔跑,目标在晃动。
张奎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有眼睛随着目标微微移动,准星始终牢牢锁定。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经文的最后一个字,在心中落下。
就在刘芳亮的身影即将再次隐入黑暗的前一刹那,张奎眼中锐芒闪过。
他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枪声,穿透了夜空的喧嚣。
子弹带着道士的“祝福”,划破数百步的距离,精准地钻入了目标的后心。
正在马背上亡命奔逃的刘芳亮,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