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寒风，也没有电子灯这种老旧的照明工具。甚至就连他的眼疾，飞船上的医生也告诉他是可以治好的。他们也不再穿的潦草窘迫，那件幼稚的卡通t恤是他亲手送给江渺的礼物，如今江渺穿的是整洁没有褶皱的衣服。孔阳看不出来路，但他明白这是很贵的。
所有的一切都推翻了，可江渺还是站着，那样平静的看他。
孔阳心脏像被人攥住了一样窒息，他从零星的现实窥见了他和江渺之间巨大的差距。这差距犹如鸿沟，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踏错一步就粉身碎骨。
“小二羊？”江渺有些纳闷，怎么孔阳跟傻了一样一直盯着她看。她伸出手在孔阳面前挥了挥，试图唤起他的注意力。
孔阳对此反应极大，他噔噔噔的往后退，直到退到房间的阴影处。缓了好长时间，才好似想起来说话一般。
“你......还好吗？”
“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江渺颔首表示船上的生活非常美好。她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稍微给孔阳透个底。
“孔阳，你等这艘船到了目的地就想办法离开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江渺想了想，又补充道:“听我的，准没错。”
“噢。”房间里传来他闷闷的回应。
江渺有点尴尬，她顺着发丝抓了把自己头发，不知怎么开口。
“你要走了吗？”孔阳冷不丁的出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渺的拘谨也没了大半，她嗯了声，最后还是干巴巴的叮嘱。
“你别留在这，听见没？”
这话一出口江渺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平常欺压小二羊太顺手了，这下好了，好好的告别也没能留下个完美的印象。
孔阳却好像突然高兴了，这熟稔的语气让他错以为他们的距离不算遥远。他语气有些急促的问着:“你在哪？我还会见到你吗？”
江渺想了一下许青之前介绍的，说:“我在S区，里面人挺少的，反正我出门的时候没见到过除了工作人员外别的人。至于见面，不知道，有缘肯定会再见的。”
毕竟是两年的相处，江渺再没心没肺也是有几分情谊存在的。出于仪式感，她站直了整理自己衣服，郑重的向孔阳告别。
“很高兴认识你，孔阳。祝你以后生活顺遂，平安如意。”
她露出个笑，眉眼弯弯，寒潭冷月般的眼眸起了涟漪，衣袖飘起掀出抹微风。江渺苍白的肤色在灯光照耀下好似透明起来，像完成使命的精灵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再见。”
孔阳最终还是没能走出房间，他嘴唇嗫嚅，依旧说不出告别的话语。他盯着江渺离去的背影，忽的喘不上气，一丝攀爬的灼热从脚底蔓延。孔阳的情绪剧烈波动，甜腻的焦糖味道穿过皮肤悄无声息散开，包裹了他满身。
江渺离开A区的走廊，拐了弯才发现许青就站在拐角处等着她。她有些意外，许青见状不留痕迹的聊起别的话题。
“说起来你还没看过诺亚星的旅游手册吧，里面介绍的很详细，如果你想了解更多一些的话，我推荐你看?诺亚星的第三十五天?这本短篇小说，或者它翻拍的电影，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谢谢。”江渺礼貌的回复道。跟许青待在一起总是令人格外轻松，这人像是会读心，情商还高的不像话。告别的郁闷暂且被搁置一旁，江渺愉快的想着，和他聊天简直就是种享受。
“这边来吧，今天厨师特意准备了浮光星特产的月牙虾，你可以尝尝。”
“好！”
许青不出所料的看到江渺兴奋的神色，他向后方拐角A区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有些人天生就不该属于这里，鸿沟无法跨越。他迟早会懂的。
等到吃完饭，江渺不紧不慢抽了张纸擦嘴角准备离开。许青看起来很忙，连轴转的工作也抽出时间陪她吃了顿饭。江渺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于是在餐厅就提出了想要自己逛逛的意愿。
许青很是理解，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江渺言语未尽的体贴致谢。他没有推辞，只是答应等忙完就会陪她，到了诺亚星尽一尽地主之谊。
江渺不在意地应下。她打算吃完饭去探查一下S区的研究室以及是否除了她还有没有别的人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许临川知道了她是温家人的身份，她被分配的房间都到了S级别，这可是最顶级的待遇。
江渺没往别的地方联想，毕竟到现在她都在按部就班的走剧情，没道理出错。
她探出精神力细细搜查着，扫过了来来往往的无数人群，杂乱念头涌入她脑海中，让她心烦意乱有了丝戾气。
“嗯？”
触须状的精神体发现一处尤其大的暗门空间，她往里面细看，倒是看出几丝不对劲。
这是谁的血？
试管里咕嘟的液体还在沸腾，旁边搁置了别的装了血的器具。不知名器官浸泡在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里，隔着空间江渺好像都能闻见那股化学试剂的味道。
实验室的中央横向摆着十几个生物舱，透明屏幕悬浮在上空的舱壁，里面解构着内部培养菌的基因序列。她瞧见好多生物内脏一样的东西，仪器上下扫描，一组组她看不懂的数据被瞬息发出又卷入主控的洪流里。由于数量看起来挺多，江渺下意识觉得这来源不止一处。
卧槽，不是还没到许临川丧心病狂拿活体研究的地步吗？
她分明记得是由于一次女主温昭的血和虫族死去的躯骸发生了反应，这才让许临川转入了更血腥的活体实验，开始搞一些肢体拼凑，器官移植的研究。
循着些蛛丝马迹，她顺藤摸瓜找到有血腥味来源的另一个房间。没有江渺想象中的血流成河活人地狱样子，里面装潢跟发丧一样的白，相比于家具更多的是不知名仪器。
床上安安静静躺了个小姑娘，面如白纸，紧闭着眼睛，如藤蔓络丝般细白的线束缚着她，密密麻麻穿过病服扎进血肉里，这让她看起来像被蛛网捕获的猎物。
“！”
江渺觉得自己心脏都要暂停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在心里把许临川骂了个狗血淋头。
见鬼的，这小姑娘从哪来的？
这模样简直就是原剧情里江渺待遇的简化版，看着没什么事，但江渺敢肯定把衣服一扒底下就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之前在7号末日世界她有记忆起就在四处游荡，里面天灾不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她有时候觉得太寂寞，总是会救下见到的人。偶尔同行的伙伴说她善心泛滥，但她想着总归是有人活下来就好。
就像知道剧情后，反正许临川也只会重点研究江渺一个人，而江渺有系统傍身可以屏蔽痛觉，等完成任务也就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了。
她扛不下所有苦难，研究是要死人的。但起码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可当剧情里平铺直叙描绘的画面血淋淋在她眼前展开，她还是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她不认识这个女孩，可她的模样又像极了原剧情里竭力挣扎后陷入死寂的江渺。
江渺停了步伐，白色衣摆垂在身侧，如玉树堆雪般静默的站着。她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乌黑的瞳仁倏忽亮了，若冬夜漫漫里燃起的一点火色。她原先是宛若雪山上将将消融的冬雪般的人，可雪不分昼夜地下，凄切又哀婉。江渺也就久久停留在原地，被风吹皱了眼眉。
这风来得迫切，带着一地飘落的花瓣。江渺跨过空间的阻隔遥遥到了她身边，冬夜里她跋山涉水，在冰封河的对岸远远看到一片梅园。
直到鼻尖嗅到一丝梅花的清香，她才恍惚看着自己的手臂抵在这扇陌生的门上。
心底的念头盘旋着，江渺想，她得把她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