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绝对的虚无，是宇宙的伤疤。
在这里，没有光，没有物质，甚至连时间都仿佛失去了附着的坐标，变得粘稠而无意义。
陈默静静地悬浮在这片伤疤的中心，星辰战甲的维生系统隔绝了外界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死寂。
他的面前，是已经完成了终极蜕变的使徒。
那高达五十米的，由纯粹黑暗结晶构成的完美躯体，不再散发出任何杀戮的气息。
它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如同一座亘古长存的，死亡的纪念碑。
陈默能感觉到，自己与使徒之间的精神链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牢固。
他不再需要下达指令，使徒的每一个念头，都源于他意志的倒影。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自己胸口的圆形蓝光之上。
内心宇宙里，那株被白霜覆盖的嫩芽，没有死去，却也没有再成长。
它只是静静地，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机。
“回去。”
一个念头，在精神链接中悄然传递。
使徒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无声地收缩。
那黑暗的结晶体向内坍塌，凝聚。
最终，重新变回了那副流畅而致命的，三米高的生物力学形态。
只是它外骨骼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陈默转身，向着不远处的登陆艇飞去。
使徒如一道忠诚的影子，无声地，紧随其后。
登陆艇的舱门滑开，又在他们进入后，悄然关闭。
内部的照明系统亮起，驱散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陈默坐在驾驶席上，没有立刻启动曲速引擎。
他只是看着舷窗外那片，由他亲手造成的，永恒的虚无。
使徒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光滑的颅骨上，倒映着陈默那冰冷的侧脸。
它能感觉到，创造者内心那片一闪而过的，细微的波澜。
“设定航线，伊甸。”
陈默的声音，打破了驾驶舱内的寂静。
登陆艇的引擎发出轻微的嗡鸣，舰首前方的空间如水面般扭曲。
它一头扎了进去，从这片死亡的星域，彻底消失。
曲速航行的光影通道中，陈默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将那场席卷了一整个文明的，冰冷的死亡，从自己的感知中剥离出去。
然后，重新适应，另一个世界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登陆艇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脱离了曲速航行。
一片浩瀚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翠绿色，占据了整个舷窗。
那是一颗，充满了生命奇迹的星球。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广阔无垠的原始森林，和镜面般倒映着星光的巨大湖泊。
空气中那浓郁的生命芬芳，仿佛能穿透舰船的装甲，渗透进来。
这里，是伊甸。
是他的神国，他的根基，也是他那片荒芜内心宇宙中，唯一的，绿洲。
登陆艇没有惊动这片宁静，它悄无声息地，滑过天际，向着中心湖泊那座由生命之树根须构成的岛屿，缓缓降落。
当登陆艇平稳地停靠在黑色母舰旁边的瞬间。
舰桥之上，那株华美的生命巨木，所有的叶片都同时亮起了喜悦的，翠绿色的光芒。
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只快乐的蝴蝶，从舰桥上飞奔而下，雪白的小脚踩在充满了生命弹性的根须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主人！”
雅典娜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喜悦。
她冲到了登陆艇的舷梯前，仰着那张纯真无邪的小脸，碧蓝的眼眸中，蓄满了期待的，亮晶晶的光。
舱门，缓缓滑开。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光亮之中。
“主人，您回来啦！”
雅典娜欢呼一声，张开双臂，就想扑进他的怀里。
可她的脚步，在冲到一半时，却猛地，停住了。
她看到了，跟在陈默身后的，那个黑色的身影。
使徒。
雅典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碧蓝的眼眸，困惑地，眨了眨。
不对。
眼前的这个生物，外形和她记忆中的使徒，一模一样。
但它给她的感觉，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使徒，是一把锋利的，冰冷的，充满了杀戮气息的刀。
那么现在的它，就是一个黑洞。
一个行走的，深不见底的，概念上的，终结。
它的周围，萦绕着一股气息。
那股气息，让雅典娜感到无比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那是无数生命在被彻底抹除后，所留下的，最纯粹的，最绝望的，死寂。
雅典娜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的小脸，变得有些苍白。
“它……”她看着使徒，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轻微的颤抖，“它，杀了好多，好多……”
她那与整个伊甸相连的，对生命法则的感知，让她比任何仪器，都能更清晰地，“看”到使徒身上，那挥之不去的，亿万生灵的，死亡烙印。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优雅地，从母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普罗米修斯。
她依旧是那身完美的黑色旗袍，脸上挂着那抹标志性的，自信而又从容的微笑。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使徒的身上。
她那双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完美的进化。”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满意的语调，“它已经不再是武器，而是一种，可以被您随意使用的，行走的法则。恭喜您，主人，您拥有了一柄，足以弑神的矛。”
她走到陈默的身边，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陈默的目光，扫过普罗米修斯那张写满了理智与野心的脸，又落到雅典娜那张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苍白的小脸上。
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
那只冰冷的，没有戴手套的手，越过了雅典娜的头顶，轻轻地，落在了她身后，那个让她感到恐惧的，黑色的使徒的头颅上。
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那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也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
使徒，是他的一部分。
雅典娜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指尖触碰着那片凝聚了无尽死亡的黑暗。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的恐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委屈与理解的情绪。
她慢慢地，重新走上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使徒。
她只是走到陈默的另一侧，与普罗米修斯一左一右，重新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伸出小手，轻轻地，拉住了陈默的风衣一角。
就像以前一样。
陈默没有说话，他收回了放在使徒头上的手，转身，看向那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生命巨木，和那艘静静停靠在岛屿上的，黑色战舰。
“第七舰队，有什么动静。”
他平淡地开口，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普罗米修斯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一颗被标记为起源之地的工程师母星，连同整个星系，都从星图上消失了。他们派出了三支侦察舰队前往调查，但都像泥牛入海，没有传回任何信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
“他们现在，应该很害怕。”
陈默的目光，穿过这片宁静的伊甸，投向了那片未知的，深邃的星空。
“那就让他们，再多害怕一会儿。”
他淡淡地说道。
“在去见那个错误之前，我需要一张，更完整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