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只覆盖着银色鳞甲的手，缓缓抬起。
它的动作不再是之前那种撕裂空气的迅猛，而是带着一种程序无法计算的、违反了其存在逻辑的缓慢。
“警告，目标行为模式出现偏离！未在攻击指令序列中！这不合逻辑！”
普罗米修斯向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在了舷窗上，她看着屏幕中那咫尺之遥的两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逻辑？不，亲爱的雅典娜，这才是最美妙的程序，一个名为本能的，无法被删除的底层代码。”
停机坪内。
陈默僵在原地。
他张开的双臂，动弹不得。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催促他躲避，反击。
但他死死地压制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只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五厘米。
三厘米。
一厘米。
那颗已经化为死灰的心脏，在那一刻，违背了他自己的意志，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咚。
一声巨响，只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回荡。
那冰冷的，本该是金属质感的指尖，终于，轻轻地，触碰到了陈默的脸颊。
没有想象中的刺骨冰寒。
指尖的温度，仿佛穿透了那层银色的鳞甲，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人类的温热。
在接触的瞬间，陈默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道尘封了太久的记忆，被这轻微的触碰，轰然引爆。
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午后。
他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母亲就是这样，用她的手，轻轻贴着他的额头，满眼都是心疼与温柔。
“妈妈……”
这两个字，终于冲破了他喉咙的枷锁，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颤抖，轻声唤出。
就是这一声呼唤。
面前那个银色的身影，整个身体都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一僵。
她那双纯银的，毫无感情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银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在那片纯粹的金属色泽中，一抹极其黯淡的，属于人类的蓝色，挣扎着，一闪而过。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只有一阵无意义的，混乱的电流声。
“神经信号冲突！目标内部发生大规模数据紊乱！她的生命维持系统正在被强制重启！”。
那个银色的身影，抱着头，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
覆盖在她身上的银色鳞甲，开始不受控制地明暗闪烁，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她眼中的银光与那微弱的蓝色疯狂交战，似乎有两个意志，正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杂着痛苦与系统错误的尖啸，从她喉咙里发出。
陈默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深沉的痛楚所取代。
他知道，是奥姆尼的控制程序，正在抹杀她刚刚苏醒的意识。
“不！”
陈默向前踏出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拥抱她，想要保护她。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的那抹蓝色，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得的，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带着暴虐与愤怒的……银色。
系统，完成了重启。
并且，将刚刚那个“错误”，定义为了最高级别的威胁。
她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不再有任何迟疑，五指并拢，化作一柄最锋利的银色手刀，带着抹除一切的意志，狠狠刺向陈默的心脏。
太近了。
这个距离，没有任何人能躲开。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没有后退。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因系统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你杀不了我。
因为，我也是你的儿子。
噗嗤！
银色的手刀，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但，只刺入了一半。
它被卡住了。
不是被肌肉，也不是被骨骼。
在陈默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一团漆黑的物质，从他的皮下涌出，死死地包裹住了那柄银色的手刀。
那团黑色的物质在疯狂蠕动，像是一颗暴怒的，不准许任何人触碰的心脏。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和他的胸口，汩汩流下。
染红了她的银甲，也染红了他的作战服。
她那双银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数据无法解析的……困惑。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攻击会被挡住。
她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目标，在承受了如此重创之后，看着自己的眼神，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让她整个系统都开始紊乱的……哀伤。
“很痛吧？”
陈默看着她，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他缓缓抬起手，覆盖在她刺入自己胸膛的手臂上。
“被那个混蛋控制着，一定……很痛吧？”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体内的黑水湖泊，不再咆哮，不再愤怒。
它只是在哭泣。
那无穷无尽的哀恸，化作了比愤怒更可怕的力量，源源不绝地涌入他胸口那团黑色的物质中，与她那属于“神”的力量，疯狂地对抗，侵蚀，纠缠。
“放开她。”
陈默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停机坪的穹顶，穿透了神灵号的舰体，落在了那片黑暗的，什么都不存在的甲烷海洋深处。
“奥姆尼，我命令你，放开她。”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某种未知的共鸣，响彻了整片海域。
此时，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基地核心。
奥姆尼半跪在一片狼藉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正显示着停机坪内的一切。
他看着陈默胸口流出的鲜血，看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呆滞，他脸上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无法遏制的暴怒所取代。
“废物！连一个放弃抵抗的目标都解决不了！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不是一个会被感情污染的残次品！”
他嘶吼着，双手在面前的备用控制台上疯操作。
“既然你不懂，那我就来教你！”
“指令覆盖！强制执行！抹杀协议，启动！”
停机坪内。
那个银色的身影，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股更强大的，更不容置疑的意志，强行接管了她的身体。
她刺入陈默胸膛的手臂，猛地发力，想要抽出。
但陈默胸口那团黑色的物质，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死死地将她禁锢。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自己了。”陈默低声说道。
他覆盖在她手臂上的手，猛地收紧。
“滚出去！”
他对着她身体里的那个意志，发出了君王的咆哮。
“从我母亲的身体里，滚出去！”
轰！
以两人为中心，一黑，一银，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恐怖力量，轰然爆发。
黑色的物质，从陈默的身体里疯狂涌出，化作无数漆黑的锁链，缠绕向她的四肢百骸。
而她身上的银色鳞甲，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化作无数锋利的能量刃，疯狂切割着那些黑色的锁链。
整个停机坪都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剧烈震颤。
金属甲板被撕裂，穹顶的裂痕越来越多。
“警告！能量冲突级别超出安全阈值！停机坪结构完整度下降至百分之四十一！有解体风险！”
雅典娜的声音充满了警示。
普罗米修斯却笑了，她看着屏幕上那片被黑与银所笼罩的毁灭风暴，眼中满是痴迷。
“看到了吗，雅典娜。这不是战斗。”
“这是……登神。”
“一场儿子，为母亲举行的，登神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