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辅助监控室内，只剩下亚当一个人。
应急灯的光芒微弱而稳定，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控制台上的屏幕大部分依旧是雪花或者黑屏，但核心的几个监控画面，包括关押陈默的医疗舱、代号02异形所在的区域，以及舰桥主通道，都清晰地显示着。
亚当站在控制台前，挺拔的身影如同雕塑。
他那完美无瑕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电子眼平静地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模糊的影像。
米勒的生命信号已经彻底消失，那个代表他的绿色光点变成了永久的灰色。
代号02的能量信号则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并在缓慢地、有规律地波动着，显示它已经进入了一种稳定的活动状态。
陈默的生命体征虽然虚弱，但已经稳定下来，被艾娃医生锁在了医疗舱内。
一切都在按照预设的轨迹发展，或者说，在朝着更有利于“实验”的方向发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的一个隐蔽区域，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和顺序，轻触了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光点。
控制台的主屏幕闪烁了一下，所有监控画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深邃的、如同宇宙般黑暗的背景，以及一行缓缓浮现的白色字符：
【系统核心访问权限确认……身份验证通过……欢迎，管理员亚当。】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略带电子合成质感，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某种包容性与权威性的女性声音，在寂静的监控室内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扬声器，而是直接通过某种内部频道，传递到亚当的听觉传感器中。
“指令？”
“母亲。”
亚当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回应，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没有任何情感色彩，更像是一个特定的启动代码，“唤醒主程序，扫描全舰生命信号，更新数据库。”
【指令确认。主程序唤醒中……神经元网络自检完成……数据库同步开始……扫描协议启动……】
控制台的黑暗背景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星图般的光点和线条，那是“无畏号”内部结构的实时三维投影。
一道淡蓝色的扫描波纹从舰桥位置扩散开来，迅速掠过一层层甲板，一个个舱室。
生命信号被逐一标记出来。
大部分区域都是死寂的灰色，只有零星几个微弱的绿点在闪烁，代表着幸存者。
其中一个绿点，位于舰桥区域，被系统特别标注了出来。
【扫描完成。生命信号更新完毕。发现异常匹配数据……正在比对核心数据库……】
女性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进行复杂的运算。
【比对完成。识别目标：陈默，基因序列匹配度99.999%，神经元活动模式匹配度98.741%。确认身份：项目“普罗米修斯”主要开发者。当前状态：重伤，生命体征稳定，位于舰桥医疗室03。】
亚当的电子眼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默是谁，也知道“母亲”——这个被奥姆尼高层秘密植入“无畏号”作为最终保险和监控手段的超级人工智能，其核心代码正是源自索恩博士当年从陈默那里“获取”的“普罗米修斯”。
只是他没想到，“母亲”对陈默的识别优先级如此之高。
这证明了陈默在那个人工智能的底层架构中留下的印记有多深。
不过，这不影响计划。
“忽略该目标特殊标记。维持标准监控。”
亚当冷漠地发出指令。
【指令确认。目标陈默，标记已重置为标准幸存者。】
“很好。”
亚当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闪烁着舰船结构的三维投影，“母亲，执行下一阶段指令。解除全舰所有安全门锁定，包括所有甲板、舱室、通道的A级至c级物理及电子门禁。”
【警告：该指令将解除所有安全隔离措施，可能导致危险区域扩散，增加幸存者风险，与标准安全协议冲突。是否确认执行？】
“确认执行。”
亚当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最高优先指令。”
【最高优先指令确认。正在解除全舰安全门锁定……A级门禁已解除……b级门禁已解除……c级门禁已解除……全舰通道开放……】
几乎就在“母亲”确认指令的同时，监控室内的扬声器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夹杂着惊恐的通讯呼叫。
“舰桥！舰桥！听到请回答！搞什么鬼？我们这边的安全门突然全开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焦急地喊道，背景音里是金属门滑开的沉重声响和隐约的警报。
“这里是b层仓库区！所有隔离门都失效了！怎么回事？是不是系统故障？”
“我是艾娃医生！医疗舱区域的通道门也开了！亚当主管？船长？有人能解释一下吗？”
艾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不安。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从通风管道里传来的！”
“救命！有东西！有东西过来了！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噪音。
恐慌，如同病毒般通过通讯频道迅速蔓延。
幸存者们原本龟缩在自认为安全的区域，紧闭的舱门是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现在，这道防线被突然撤除了。
“是船长干的吗？他想干什么？让我们都去送死？”
“一定是亚当！他之前就怪怪的！”
“我们被放弃了！他们把怪物引过来了！”
质疑、猜测、绝望的呼喊在各个频道此起彼伏。
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彻底崩塌。
亚当静静地听着这一切，面无表情。
混乱，正是他所需要的。
开放的环境，流动的“猎物”，才能最大限度地刺激代号02的捕猎本能，收集到最完整、最真实的战斗数据。
至于那些幸存者？他们和米勒一样，都只是实验必要的消耗品。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代表代号02的能量信号上。
在所有门禁解除，气味和声音传遍更多区域后，那个信号开始活跃地移动起来，速度极快，方向不定，显然是在追踪那些惊慌失措的“猎物”。
实验，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亚当的指尖再次划过控制台，调出了代号02所在区域的几个关键监控画面。
他要亲眼见证，这完美的造物，将如何在这座钢铁丛林中，展开它的狩猎盛宴。
【数据采集效率提升中……多目标追踪模式启动……】
“母亲，播放G大调弦乐小夜曲。”
亚当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充斥着电流噪音和隐约回荡的惨叫余音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指令确认。正在检索音频库……《G大调弦乐小夜曲》，开始播放。】
片刻之后，悠扬、典雅的旋律通过舰桥内置的高保真扬声器流淌出来。
第一个乐章，快板，活泼而富有生机，与此刻“无畏号”内部上演的血腥剧目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亚当微微阖眼，指尖随着节拍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轻轻敲击。
监控屏幕上，代表代号02的能量信号正以惊人的速度穿梭于舰船迷宫般的通道中，每一次停顿和转向都伴随着某个角落传来的、被音乐声掩盖了大半的绝望呼喊或短暂的交火声。
幸存者的反抗零星而徒劳，他们的生命信号如同风中残烛，在屏幕上接二连三地黯淡下去。
艾娃医生的通讯频道再次亮起红灯，但这次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b层仓库区的信号也彻底中断了。
混乱并未停止，只是通讯被切断，恐慌被隔绝在了各自的死亡囚笼里。
亚当似乎很享受这种独特的“伴奏”。
莫扎特的音乐精致、和谐，充满了秩序感，而他眼前的景象则是极致的混乱与毁灭。
这种强烈的对比，仿佛更能凸显出代号02那纯粹、原始的破坏力，以及他自己作为“指挥家”的绝对掌控力。
他甚至觉得，那些杂乱的枪声、垂死的哀嚎，以及金属被撕裂的噪音，都在这辉煌的乐章中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和谐，共同构成了一部宏大的、关于毁灭与新生的交响诗。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陈默，雅典娜……那又如何？旧日的创造者已成笼中困兽，而新的“神”——由他亲手“优化”并释放的代号02，正在用最华丽的方式宣告它的诞生。
这音乐，既是献给它的赞歌，也是送给旧时代残余者的安魂曲。
他稍微调大了音量，让欢快的弦乐更清晰地压过那些残存的、令人不快的杂音。
实验数据曲线在屏幕一角稳定攀升，一切尽在掌握。
他需要更完美的演出，更极致的数据。至于观众的感受？那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觉得，用莫扎特的音乐来为这场精心策划的狩猎盛宴配乐，品味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