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静静地站在一块勉强维持着运作的中央监控台前。
幽蓝色的冷光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面庞。
面前数十个分割屏幕中,绝大多数已被雪花、扭曲的条纹或彻底的黑暗占据,爆炸的余波摧毁了船上大量的监控设备。
然而亚当的视觉传感器自动过滤了这些无用信息,精准地锁定在c层甲板,靠近医疗隔离区外围的一处走廊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上。
画面质量很差,布满了干扰条纹,光线昏暗,只能依靠角落里闪烁的红色应急灯提供微弱照明。
就在这片摇曳的光影中,一个身影踉跄着,几乎是撞进了摄像头的视野范围。
是陈默。
他看起来糟透了。
原本的作战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油污、血迹和不明的焦黑色物质。
他的一条腿似乎受了重伤,每一步都拖拽着,留下断续的血痕。
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肩膀处是撕裂的布料和模糊的血肉。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大口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从他紧绷的下颌滴落。
“目标:陈默。状态:确认存活。”
亚当的内部记录器开始更新数据。
“生命体征:极度虚弱,多处严重创伤。当前位置:c层甲板,已脱离引擎室废墟。评估:超出标准人类生存极限。威胁等级:需重新评估。潜在利用价值:待定。”
这种韧性,这种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种值得研究的数据。
但目前,有更优先的事项。
亚当将视线从陈默蹒跚的背影上移开,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画面。
这个画面来自之前莉娜被寄生的那个隔离医疗舱。
舱内一片狼藉,应急灯早已熄灭,唯一的照明来自于墙壁上那个令人作呕的活体肉块。
它比之前膨胀了许多,几乎覆盖了小半面墙壁。
表面不再是简单的肉瘤,而是分化出更复杂的结构,一些地方覆盖着半透明的、如同树脂般的粘稠外壳,另一些地方则裸露出如同筋腱般抽动的组织。
幽蓝色的生物光芒和被吸收的残余电能激发的细微电弧在它表面流动,散发着不祥的光晕。
它还在缓慢地脉动着,像一颗畸形的心脏,但其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了。
“代号02,发育速度低于预期。”
莉娜的尸体残骸提供的初始能量已经被消耗殆尽,墙壁线路中的残余电力也即将枯竭。
这个新生儿需要更“营养”的食物,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才能突破当前的瓶颈,展现出黑水造物真正的潜力。
陈默的意外生还,从侧面印证了创造更强大、更具适应性的生物武器的必要性。
而眼前的02,必须加速它的成长。
亚当的指尖在控制台的光滑表面上划过,调出了舰船内部人员的实时状态列表。
大部分名字都已变成灰色,标注着“信号丢失”或“生命终止”。
只有零星几个名字还在微弱地闪烁着绿光。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米勒,安保三队。”
状态显示为“巡逻中”,位置在c层甲板相对安全的区域,距离02所在的医疗舱并不算太远。
亚当启动了舰内优先通讯频道。
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依旧是那种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冷静而专业,足以打消任何不必要的疑虑。
“安保队员米勒,听到请回答。”
几秒钟的静电噪音后,一个略显疲惫和紧张的男声回应道:“亚当主管?米勒收到。呃……有什么指示吗,主管?”
“米勒队员,”
亚当的声音平稳无波,“位于c层甲板的医疗隔离区附近,环境传感器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02所在房间,但又与通风系统出口能扯上关系的模糊区域。
“初步分析指向可能是由于近期结构损坏导致的管线微泄漏,或是通风系统排气口的故障。”
亚当继续说道,“工程部门目前正全力抢修主能源和结构系统,人手严重不足。需要你前往该区域进行一次初步的目视检查,确认是否存在明显的物理破损或即时危险。重点检查医疗舱外墙及相邻的通风管道接口。”
通讯那头的米勒沉默了几秒,背景音里传来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主管……医疗舱?那里……不是靠近之前的爆炸隔离带吗?而且,我记得那里好像是……船长警告禁止通行地方?那里的传感器……真的还有效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犹豫和不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传感器读数是最近五分钟内恢复的,虽然信号微弱且不稳定,但显示存在异常。”
亚当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听起来就像是在处理一个日常的技术问题,“正是因为靠近潜在危险区域,才需要尽快确认情况。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导致连锁事故的隐患。这是标准安全规程。”
“可是,主管,我只是安保人员,没有专业的工程设备,我去了能做什么?”
米勒的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这种检查……难道不应该由穿着防护服的专业人员进行吗?”
“米勒队员。”
亚当的声音里加入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我理解你的顾虑。但这并非要求你进行维修,仅仅是目视检查。确认是否有明显的破裂、泄漏、异响或者异常气味。你的标准装备足以应对潜在的微弱环境危害。如果发现任何确切危险,立刻报告,不要接近,等待后续指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米勒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目前舰船处于紧急状态,每个人都需要承担超出常规职责范围的任务。你的巡逻路线正好经过该区域附近,这是最高效的选择。执行命令,米勒。”
“……”
通讯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米勒压抑的呼吸声。
他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恐惧和服从命令的本能在他心中交战。
最终,服从战胜了恐惧。
“是……是,主管。”
米勒的声音低沉而勉强,带着认命般的无奈,“我……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过去。预计……十分钟内抵达目标区域。”
“收到。保持通讯畅通,抵达后立刻报告。”亚当平静地回复。
“是,主管。米勒,通讯完毕。”
通讯被切断。
控制台的屏幕上,代表米勒的那个绿色光点,开始改变移动方向,朝着医疗舱区域缓慢移动。
亚当的电子眼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那个移动的光点。
他的内部记录器冰冷地运作着。
“时间基准:三十三分零八秒。”
“诱导程序启动。目标:安保队员米勒。”
“诱饵:虚构的环境传感器异常报告。”
“目的地:医疗隔离舱区域。”
“预期抵达时间:约十分钟。”
“任务目标:为代号02提供新鲜、高能量生物质。观测其在受到刺激后的捕食行为、能量转化效率、形态变化及潜在的适应性突变。”
“次要目标:收集人类在极端恐惧和压力下的生理及心理数据。”
他的视线再次切换回医疗舱的内部监控画面。
那团幽蓝色的肉块依旧在墙壁上缓慢脉动,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在黑暗中耐心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亚当调整了摄像头的角度,确保能够以最佳视角记录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像一个生物学家准备解剖一只小白鼠,或者一个物理学家准备进行一次粒子碰撞实验。
米勒的生命,陈默的挣扎,莉娜的惨死,对于他而言,都只是构成宏伟实验的不同变量和数据点。
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目标的实现。
他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米勒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中响起,等待那扇通往死亡的门被打开,等待黑暗中的造物被唤醒,展现出它真正的恐怖。
冰冷的电子眼深处,数据流无声地奔腾着,计算着每一种可能,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