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焦灼的等待与拼命的恢复中,如同指间流沙,倏忽而逝。
窝棚内,陆守拙盘膝而坐,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稳定的温润清光。他双目微闭,呼吸悠长,体内那道青色的浩然气流,虽未完全恢复到巅峰状态,却已重新变得充盈而凝练,在经脉中沉稳流转,散发着勃勃生机。丹田处那点青色光点,光芒温煦而坚定。
更重要的变化,在于他的心神。三日来,他几乎不眠不休,以“正心印”反复涤荡心田,将因仇恨失控而滋生的心魔阴影死死压制。守护阿婆的纯粹意念,如同经过淬炼的钢铁,更加坚韧、更加沉凝。每一次沟通怀中残书,那“守”字真意带来的浩瀚书卷气息与“理”之韵律,都让他的心神更加贴近儒家“持中守正”的核心,意志如同磐石。
此刻,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澈明亮,再无三日前的惊惶与戾气,只有一种近乎磐石般的沉静与决绝。他看向草铺上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却奇迹般稳定下来的阿婆,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必须成功的坚定。
“时辰到了。”齐先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手中却多了一根看似普通、却隐隐透着温润光泽的青竹杖。他的目光扫过陆守拙,微微颔首:“心念稳固,气息沉凝,尚可。”
“先生。”陆守拙起身,深深一礼。
“走吧。”齐先生没有多言,转身率先走出窝棚。
深冬的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青萍镇,寒风凛冽如刀。陆守拙最后看了一眼窝棚,紧了紧怀中那本至关重要的残书,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大步跟上齐先生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尚在沉睡的镇子,走向西北方那片笼罩在灰暗雾气中的连绵群山——黑风岭。
甫一进入黑风岭的范围,气氛陡然一变。参天的古木枝桠虬结,如同鬼爪般伸向阴沉的天空,遮蔽了本就稀少的光线。林中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瘴气,带着腐朽和甜腥的怪异气味,吸入一口便觉头晕目眩。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踩上去绵软无声,更隐藏着湿滑的苔藓和盘踞的毒虫。
“闭气,凝神,以浩然气护体,驱散瘴毒。”齐先生的声音低沉传来,他手中的青竹杖轻轻点地,杖尖触及之处,周围浓郁的瘴气便如同遇到克星般,悄然退散开尺许空间。
陆守拙依言而行,体内浩然气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弱的清光屏障。瘴气触及这层屏障,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如同冰雪消融,被缓缓驱散。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齐先生身后,精神高度集中,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林中任何一丝异动。
呜——!
一声凄厉尖锐、如同婴儿啼哭般的怪啸,毫无征兆地从左侧浓密的灌木丛中响起!紧接着,一道灰影快如闪电,带着腥风扑面而来,直射陆守拙的面门!
陆守拙瞳孔骤缩!那竟是一条通体灰黑、头生肉瘤、口中獠牙毕露的怪蛇!速度快得惊人!
危急关头,他几乎本能地催动意念!丹田处的浩然气瞬间爆发,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右侧滑步,同时并指如剑,指尖凝聚一缕精纯的青色气流,带着“正心印”的守御真意,精准地点向怪蛇的七寸!
嗤!
指尖的浩然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点在怪蛇坚硬的鳞片上,发出一声轻响!那怪蛇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直挺挺地摔落在腐叶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伤口处冒起一丝青烟,散发出焦糊的恶臭。
“是‘鬼面蝮’,毒可封喉。反应尚可。”齐先生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点评了一句。
陆守拙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死去的毒蛇,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若非这三日心念稳固,反应迅捷,加上浩然气对邪毒秽物的天然克制,刚才那一下,后果不堪设想!黑风岭的凶险,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继续前行。越往深处,地势越发险峻崎岖。怪石嶙峋,古藤缠绕,湿滑的岩壁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瘴气也愈发浓郁粘稠,如同灰色的纱幔,视野被压缩到不足十丈。林中不时传来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毒虫爬行的窸窣,还有风吹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齐先生手中的青竹杖如同定海神针,每一次点出,都能在浓重的瘴气中开辟出短暂的通路,同时杖风所及,一些潜伏在暗处的毒虫蛇蚁纷纷毙命。陆守拙紧随其后,精神高度紧张,将感知运用到极致,体内浩然气时刻流转,不敢有丝毫懈怠。
足足跋涉了大半日,翻过数道陡峭的山梁,穿过一片散发着诡异甜香、能致幻的“迷魂花”林,前方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一片巨大的、笼罩在灰白色寒雾中的山谷出现在眼前。山谷中央,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静静躺在那里。潭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平静得如同凝固的镜面。潭水周围数十丈范围内,寸草不生,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寒霜。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寒月潭!
仅仅是站在山谷边缘,陆守拙就感觉体内的血液流动都变得滞涩起来,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冰晶落下。若非有浩然气护体,恐怕片刻就会被冻僵!
“寒潭阴煞之气极重,非浩然正气难以抵御。”齐先生停下脚步,目光凝重地扫视着潭畔,“三阳草性喜极阴生阳之地,必生于潭畔寒霜覆盖之处。仔细寻找,叶分三叉,隐现金纹者便是。切记,以玉器或自身精纯阳气包裹采摘,动作要快!”
陆守拙用力点头,目光如炬,扫向那片被幽蓝寒霜覆盖的区域。同时,他深吸一口气,意念沉入丹田,全力催动体内浩然气,在体表形成一层更加凝实的青色光晕,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他亦将心神沟通怀中残书,那“守”字真意带来的温润书卷气息悄然弥漫,与浩然气交融,让他心神更加沉静,对阴寒的抵抗力似乎也增强了一丝。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寒霜覆盖的区域。脚下传来“咔嚓咔嚓”的冰晶碎裂声,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但脚印很快又被新凝结的寒霜覆盖。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护体清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地面。寒霜之下,是坚硬的黑色岩石,偶尔能看到一些奇异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苔藓,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潭水死寂,寒气弥漫。陆守拙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没有!视野所及,除了冰冷的岩石和诡异的苔藓,根本没有三叶轮生的植物!
难道…这里没有?或是已被采走?绝望的情绪开始滋生。
“心定!”齐先生的声音如同警钟在他识海响起,“莫被表象所惑!三阳草生于极阴,其形或与寒霜融为一体,需以神念感知其阳烈生机!”
陆守拙悚然一惊!立刻收敛心神,摒弃杂念。他闭上双眼,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将全部意念凝聚于眉心识海,沟通残书“守”字真意,同时将体内浩然气运转到极致,形成一层极其精微的感知力场,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四周的寒霜地面缓缓探去。
冰冷!死寂!这是寒潭阴煞之气的主调。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在靠近潭水边缘、一块巨大黑色岩石的背阴缝隙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如同初生朝阳般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找到了!
陆守拙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几步冲到那块岩石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缝隙表面的厚厚寒霜。
只见在岩石缝隙的最深处,紧贴着冰冷刺骨的潭水,顽强地生长着一株不过三寸高的奇异小草!三片狭长的叶子呈品字形轮生,叶片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冰蓝色,但在叶脉深处,却隐隐流动着三道极其细微、却璀璨夺目的金色纹路!正是三阳草!
它静静地生长在这极阴绝地,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温暖生机,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陆守拙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立刻从怀中取出齐先生事先准备好的一枚温润的玉片。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最精纯的一缕浩然气,混合着残书“守”字真意带来的书卷“理”力,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指尖。
就在他全神贯注,准备以玉片配合自身阳气,采摘这株救命灵草的关键时刻——
哗啦!
原本死寂如镜的寒月潭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幽蓝色鳞片的狰狞头颅,如同小山般猛地破水而出!冰冷的潭水四溅,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头颅形似巨蟒,却生着一对如同灯笼般大小的惨绿色竖瞳,瞳孔中充满了冰冷、贪婪和暴戾!一张布满交错獠牙的血盆大口张开,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带着浓重腥臭和极致阴寒的恐怖气息,如同风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守护在寒潭边的凶兽——寒螭!被三阳草成熟时散发的纯阳生机惊醒了!
它那惨绿色的竖瞳,瞬间就锁定了岩石缝隙旁、正准备采摘灵草的陆守拙!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他的灵魂!
“小心!”齐先生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他手中的青竹杖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碧光芒,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迎向那破水而出的恐怖凶兽!
寒潭之畔,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