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剥离感,仿佛她的神魂正被一双冰冷的手寸寸撕裂,要从她的根源之中,将那创世之心活生生挖出。玄苍的力量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护在她身前,可即便如此,那股压力也让她几近窒息。
她分不出神,她无法脱身。她只能眼睁睁地,透过玄苍撑起的结界,看着那柄代表着终结的巨矛,锁定了人魔联军阵型中央。
那正是两支军队最脆弱、最生涩的结合部。
那位胡子花白的人类阵法大师与他身旁那位面容苍白、眼窝深陷的魔界咒术师,刚刚才为了一处能量节点的排布争得面红耳赤。此刻,他们却前所未有地默契,将毕生所学化作最后的光。金色的符文阵列与紫黑色的魔能法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交织、融合,升起数十重璀璨的光盾,那是两界智慧凝结的、最骄傲的壁垒。
然而,巨矛刺下。
没有声音。
没有爆炸。
甚至没有一丝能量对撞的涟漪。
那数十重光盾,在那漆黑的矛尖之下,就如同晨光下的薄雾,被一种不容置喙的、更高维度的法则,无声无息地、一层接着一层地抹去了。它们的存在,被从时与空的层面彻底否定。
绝望,如同一场无声的雪崩,瞬间掩埋了刚刚燃起的所有热血。
“……防不住。”一名身经百战的人类将军,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阵护盾如泡影般破灭,手中的令旗颓然滑落。
“是天罚……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与天为敌……”
一名年轻的士兵,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丢掉了手中的长剑,那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转身,踉跄地,开始了溃逃。
一个,两个,成百上千。
刚刚在一种微妙的默契中诞生的联盟,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伟力面前,瞬间分崩离析。那位阵法大师浑身颤抖,他引以为傲的阵法,在真正的法则面前,脆弱得像一场笑话。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完了……人界的最后希望,魔界赌上的所有,一切……都将在此刻终结。
归墟之眼中,宁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眼前发黑。她能感受到玄苍正承受着何等恐怖的压力,他的神力如山如海,却也被天理的主体死死牵制。她试图调动神力,可那与天理意志的对抗就像一场无形的角力,将她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看着。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从她身后,从归墟之眼的入口处,悍然响起。
“吼——!”
那声音里没有龙的威严,没有凤的清亮,只有一种发自血脉最深处的、原始而蛮荒的狂怒。
是吞云。
它一直安静地守在宁念身后,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紫色山峦。此刻,它那双暗紫色的巨大眼瞳中,清晰地倒映出毁灭巨矛与下方仓皇溃散的蝼蚁。它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最纯粹的、领地被侵犯、主人被威胁的暴怒。
刹那间,它本就庞大的体型再度暴涨,虬结的肌肉撑裂了表皮,紫黑色的魔气如烈焰般燃烧。它四肢猛地一蹬,那力量竟让脚下的虚空都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下一瞬,它化作了一道撕裂天际的紫黑色残影,没有半分犹豫,朝着那柄从天而降的毁灭之矛,决绝地、正面冲撞而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世间万物的声音都消失了。
宁念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两种极致的颜色——那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漆黑,与吞云那义无反顾的、暗哑的紫色。
对于那柄承载着寂灭法则的巨矛而言,吞云的冲撞,甚至连飞蛾扑火都算不上。那更像是一滴水,撞向了烧红的烙铁。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在接触的瞬间,吞云引以为傲的、连神器都难以刺穿的坚韧皮毛,被那漆黑的矛尖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寂灭的法则之力,如同最高效的毒药,疯狂地侵蚀、分解着它的血肉、它的骨骼、它那源自太初的脏腑。
噗——
一道巨大到难以想象的豁口,在吞云的腹部被撕开。
暗紫色的魔血,不再是液体,而是化作了蕴含着磅礴能量的血块与碎肉,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从高天之上倾盆洒落。
归墟之眼中,宁念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她看见了。
她看得无比清晰。
她看见吞云的身躯被法则之力撕裂,看见它在难以想象的剧痛中发出了低沉而痛苦的哀鸣。可它没有退,它甚至用尽最后的力量,伸出那巨大的利爪,死死地、死死地扒住了那柄漆黑的巨矛,用自己正在被湮灭的身体,去延缓那毁灭降临的速度,哪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血雨,洒了下来。
温热的、黏稠的,带着一丝硫磺气息的魔血,溅落在了下方那些溃逃的、呆滞的、绝望的人魔联军的脸上、铠甲上。
那名第一个丢掉长剑的年轻士兵,被一滴温热的血砸在脸上,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正对上了吞云从高空中投下的目光。
那双巨大的、暗紫色的眼瞳,在生命的光华即将燃尽的最后一刻,没有看那柄毁灭它的巨矛,也没有看它身后那些它用生命去守护的、曾经畏惧它、厌恶它、视它为怪物的生灵。
它的目光,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乱流,越过了空间的阻隔,精准而温柔地,落在了归墟之眼深处,那个它此生唯一追随的身影之上。
宁念读懂了那个眼神。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与怨恨。
只有最纯粹、最干净的眷恋,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它还只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毛团,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叼走了第一块烤鱼。
那眼神里,有无尽的不舍,仿佛在说,不能再帮你欺负那些坏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