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那句问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你觉得,这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强硬地将她从那片名为“复仇终结”的无边荒漠中拖拽出来。
宁念长而卷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熄灭了所有光亮的眼眸,终于重新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身形颀长,玄色衣袍上繁复的暗金纹路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中,流淌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华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仿佛能将这殿内的空气都凝固。
结束了吗?
她的大仇得报,侯府满门覆灭,那些曾经将她踩在脚下、让她生不如死的仇人,如今都已化为尘土。支撑着她从地狱爬回来的唯一支柱,那滔天的恨意,已经燃烧殆尽。
然后呢?
她的人生,仿佛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后面是无尽的空白。
她不知道该如何落笔,甚至不知道,是否还有必要再写下去。
玄苍似乎对她这副失魂落魄又带了点迷茫的神情很感兴趣。他那双深邃的魔瞳里,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幽光,薄唇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玩味。
他俯下身,距离瞬间拉近。那属于他独有的,清冷又带着侵略性的气息,不由分说地笼罩了她。宁念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后背却抵在了软榻的靠枕上,退无可退。
他的手指,冰凉修长,轻轻挑起了她一缕散落在脸颊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那动作,亲昵又危险。
“恨意燃尽了,就觉得空虚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话语内容却尖锐刺骨,“本尊早就说过,恨,是最无用的东西。它能让你活下去,却也能在烧尽敌人之后,将你自己也焚为灰烬。”
他顿了顿,指尖的发丝滑落,转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宁念浑身一僵。
“不过,一个空了的容器,才好装新的东西,不是吗?”
他直起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退去。他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起来。本尊的赏赐,该你去领了。”
所谓的“赏赐”,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魔域。
当宁念跟随着玄苍的脚步,通过一个幽暗的空间法阵,踏上这片土地时,饶是她心如死灰,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里的天空,是妖异的暗紫色,巨大的、不知名的星辰悬挂其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地面并非焦土,而是铺着一层柔软如茵的暗红色苔藓。无数巨大而扭曲的黑色植物,以一种挣扎而诡异的姿态拔地而起,它们的枝干上,开着一朵朵硕大的、颜色艳丽的花。那些花,有的形如泣血的眼瞳,有的状若扭曲的人脸,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而奇异的甜香。
这香味,初闻时令人心旷神怡,可细细分辨,却能察觉到其下掩藏着的一丝腐朽与堕落。
精纯的魔气在这里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入一股强大的力量。
玄苍负手走在前面,玄色的衣摆在暗红色的苔原上拖曳而过,步伐悠闲得像是信步在自家的后花园。
“此地名为‘怨啼谷’,原是那不长眼的黑煞魔君的地盘。”他语调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以为本尊受了点伤,就能联合几个废物来试探本尊的底线。现在,他和他那些不成器的手下,都成了这谷中花木的养料。”
他说得云淡风轻,宁念却能想象出那背后是何等血腥的杀戮。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从现在起,这里是你的了。”
宁念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我的?”
“不错。”玄苍的目光扫过这片诡异而华丽的魔域,带着一种君王般的傲慢,“你替本尊处理了京城那些烦人的蝼蚁,让本尊省了些功夫,这便是你的赏赐。”
他朝她走近一步,语带引诱:“你可以随意处置这里的一切。是喜欢这些花,还是嫌它们太丑,想一把火烧了,都随你。或者,你若喜欢,本尊可以命人在这里为你建一座比皇宫更华丽的宫殿,让你做这里的女王。”
这番话,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早已感激涕零,俯首称臣。
可宁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底一片清明。
赏赐?女王?
说到底,她不过是他掌中的一只金丝雀,这片名为“怨啼谷”的华丽囚笼,看似给了她,实则她连笼门上的锁都无法触碰。所有权,终究只属于他一人。
他不过是想用一种新的方式,一种更高级的手段,来填补她复仇后的空虚,将她牢牢地绑在身边,让她的人生,继续烙印上他玄苍的名字。
可不知为何,当这个念头浮现时,她心中升起的,除了应有的警惕与抗拒,竟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奇异的波动。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声音听不出喜怒:“多谢尊上厚爱。”
她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行走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
越往山谷深处走,宁念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变得越来越浓,浓到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而那香气之下,一种更古老、更阴冷的死亡气息,也愈发清晰。
她胸口处,那枚与她血脉相连的血玉,正从温润变得冰冷,一下一下,传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最急切的警告。
这感觉……是极致的危险。
“等等。”
她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
走在前面的玄苍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好看的眉梢微微挑起,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兴味与调侃。“怎么?这才走了几步,就怕了?”
“这里不对劲。”宁念没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些静止的、扭曲的巨树,在她眼中仿佛都变成了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她撕碎。整个山谷,安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玄苍闻言,竟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悦耳,却让宁念心头的寒意更甚。
“本尊的地盘,能有什么不对劲?”他迈步向她走来,姿态闲适,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别忘了,现在这里也是你的地盘。作为主人,可不能这么胆小。”
他嘴上说得轻松惬意,但宁念却捕捉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里,掠过了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早已察觉到了。
这个念头,让宁念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有危险,却还带着她往里走。他想做什么?拿她当诱饵吗?
就在她心念电转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一声巨响,他们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四周那些扭曲的植物,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在顷刻间枯萎、腐朽,化为漫天飞灰。
地面上,无数道暗红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凭空浮现,迅速交织成一个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阵图,将两人死死地困在了阵法最核心的位置。
暗紫色的天空,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浓稠黑雾所笼罩。
“吼——!”
凄厉的、饱含怨毒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亿万冤魂在同时哭嚎。无数面目狰狞、形态可怖的怨魂厉鬼,从翻涌的黑雾中探出身躯,它们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张牙舞爪地朝着阵法中心的两人扑来。
阴风怒号,鬼气森然,整个山谷变成了一座真正的修罗地狱。
与此同时,在阵法的正上方,一团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光芒骤然亮起。一件形如人类枯骨手爪的魔器,缓缓从光芒中浮现。
那魔器通体漆黑,五指弯曲,像是临死前还在抓取着什么,上面布满了繁复而邪恶的符文,散发出的气息,远比那些怨魂厉鬼要恐怖千百倍,带着一种禁忌的、毁灭性的力量。
珞鸢那张因嫉妒和疯狂而扭曲的脸,出现在阵法边缘的光影中。她放肆地大笑着,笑声尖锐而怨毒。
“玄苍!你没想到吧!你以为毁了侯府,我就没办法了吗?这件从古魔遗迹中找到的禁器‘怨骨爪’,配合这吞噬了黑煞魔君和他麾下百万魔兵魂魄的‘万魂蚀骨阵’,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墨焱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他站在珞鸢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强行催动这等毁天灭地的杀阵,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反噬。但他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复仇的、病态的狂热。
“玄苍!你霸占魔尊之位太久了!今天,就让我们来终结你的神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让任何魔君都为之色变的惊天杀局,宁念的心跳几乎停滞。她下意识地向玄苍身边靠拢,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然而,身边的男人,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他甚至还有闲心侧过头,对脸色惨白的宁念勾了勾唇角,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看到了吗?总有些不知死活的蠢货,喜欢在本尊面前,班门弄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只是不耐地,冷哼了一声。
“哼。”
这一声轻哼,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号令。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霸道绝伦的恐怖魔威,以他为中心,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那股威压,是纯粹的、绝对的力量,是君王对蝼蚁的蔑视,瞬间便将那些咆哮而来的、数以万计的怨魂厉鬼,尽数震得魂飞魄散,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