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她依旧是孤身一人。她像一个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连脚下的尘土都带着疏离和排斥。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手背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柔软又温热的触感。
宁念一怔,缓缓低下头。
不知何时,团子竟然从角落里挪了过来。它的小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手背,用它毛茸茸的、像云朵一样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蹭了蹭。
那动作很轻,很犹豫,仿佛怕惊扰了她。
它很小,传递来的暖意也微不足道,可在那一瞬间,却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宁念心中那层坚硬的、由孤独和恐惧凝结成的冰壳。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不带任何目的性、不掺杂任何利益与算计的,纯粹的靠近。
她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她伸出手指,迟疑了片刻,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团子的小脑袋上。
团子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还将小脑袋往她的掌心里又拱了拱。
就在宁念与一只小兽建立起脆弱的友谊时,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在魔宫深处悄然联结。
魅姬褪去了往日的张扬,姿态谦卑地,首先拜访了魔宫中地位尊崇、最重血统规矩的炼魂长老。随后,又以她的名义,秘密联络了几位早就对玄苍“独宠”人类心怀不满、手握实权的魔将。
密会的地点,选在了炼魂长老那座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都弥漫着陈腐气息的石殿中。
“岂有此理!尊上竟被区区一个人类妖女迷惑至此!长此以往,我魔族威严何在!”脾气最是火爆的炎刹将军一拍桌子,声如洪钟。
“炎刹将军,慎言。”魅姬端坐在主位之下,声音柔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尊上的决断,自有他的深意,我等做臣子的,怎能妄加揣测。”
她先是摆出了维护玄苍的姿态,成功让几位情绪激动的魔将稍稍冷静。
随即,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色。
“我今日请各位长老和将军前来,并非是想议论尊上。我担心的……是那个宁念。”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的秘密。
“诸位难道不好奇吗?一个凡人之躯,凭什么能承载尊上那霸道无匹的魔元?又凭什么能一步登天,化为传说中的混沌道体?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蹊跷吗?”
她顿了顿,给足了众人思考的时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是我们魔族自古流传下来的警示。此女来历成谜,身怀的力量更是闻所未闻,若是她并无异心,那是我族之幸。可……万一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万一她包藏祸心,以她如今得天独厚的身份,必成我族心腹大患!到那时,悔之晚矣!”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充满了“为魔族未来着想”的大义。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嫉妒与私怨,完美地包装成了对整个魔族的深切担忧。
果然,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几位魔将,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魅姬所言,不无道理。”一直沉默的炼魂长老,终于用他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开了口,“此女,的确是……一个变数。是福是祸,必须一试。”
“如何试?”炎刹将军问。
魅姬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再过七日,便是魔宫新晋的试炼场。那里……不是最好的试金石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试炼场,是新晋魔族展示实力、争夺地位的地方,但同时,也是解决纷争、了结恩怨的血腥舞台。每年,都有不少新人在试炼中“意外”身亡,这早已是魔宫心照不宣的规则。
一个完美的、可以布置“意外”的、淬满了剧毒的舞台。
宁念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她的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白天,她和那股不听话的力量死磕,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会再拆掉墙壁了。晚上,她就抱着软乎乎的团子,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相依为命的温暖。
团子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她修炼时,它就趴在一旁的草地上,用小爪子拨弄着一朵不知名的魔界小花。她累得瘫倒在地,它就会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尖蹭她的脸颊。
这点微末的、纯粹的快乐,成了支撑她在这冰冷魔宫中,没有彻底沉沦下去的唯一支柱。
魔尊大殿,万籁俱寂。
玄苍斜倚在巨大而空旷的王座上,单手支着下颌,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黑沉沉的扶手。单调的声响,是这殿中唯一的动静。
“尊上。”一名心腹魔将单膝跪在殿下,头垂得极低,“魅姬与几位长老联名上书,提议……让宁念姑娘参加此次的新晋试炼。他们说,一来可以平息宫中非议,二来,也好让宁念姑娘……名正言顺地在魔宫立足。”
玄苍敲击扶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深邃如渊的眼底,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漠然,却仿佛有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兴致,一闪而过。
那些小家伙在打什么主意,他岂会不知?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嫉妒与试探罢了。
可那又如何?
他亲手打磨的璞玉,他预定好的绝世神兵,难道还会怕几只蝼蚁的挑衅?
他倒是也有些好奇,这件尚未完成的“作品”,在真正的血与火之中,究竟能被逼出怎样的光彩。
“准了。”
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跪着的魔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得到许可的魅姬,心情极好。她甚至亲自打扮了一番,带着最完美无瑕的笑容,来到了静心苑。
“宁念妹妹。”她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亲昵地仿佛她们是相识多年的姐妹。
她将一份用黑金丝线绣着繁复魔纹的请柬,递到宁念面前。
“恭喜妹妹了。尊上对你寄予厚望,特许你参加这次的新晋试炼。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也是你向大家证明自己,真正融入我们魔宫的最好机会。”
宁念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请柬,指尖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她看着魅姬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融入魔宫?证明自己?
她一个刚得到力量不到十天、连力量都控制不好的“半成品”,去和那些从小在魔气中浸泡长大、天生就好勇斗狠的魔族一起试炼?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
魅姬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和警惕,掩唇轻轻一笑,那姿态,风情万种。
她状似无意地靠近一步,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炫耀和俯视的意味,幽幽说道:“妹妹不必担心,尊上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过。想当年,我初入魔宫,也是在试炼场上九死一生,险些丢了性命,才得了尊上一句‘不错’的夸奖。妹妹如今有尊上亲自调教,想必定能一鸣惊人,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尊上的一片苦心呐。”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裹着蜜,内里却藏着最恶毒的针。
既是在炫耀她与玄苍过往的“情谊”,暗示宁念不过是个一时新鲜的替代品,又是在用玄苍的名义,将她架在火上烤。
去,是九死一生。
不去,就是不识抬举,辜负了魔尊的“厚望”。
宁念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知道,这是个陷阱。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致命的陷阱。
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更重要的是,在亲身经历了那场脱胎换骨的蜕变之后,她不想再做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任人宰割的玩物。
力量,若不能用来保护自己,那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陷阱,她也要用自己的双脚,闯进去看一看。
宁念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没有了怯懦和恐惧,而是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她直视着魅姬,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参加。”
魅姬看着她眼中的战意,微微一愣,随即,唇边那抹得逞的、残忍的弧度,愈发深了。
她优雅地转身离去,裙摆划过一个妖娆的弧线。
在她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的同一个瞬间,远处回廊那巨大的、雕刻着狰狞魔兽的廊柱阴影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悄然浮现。
玄苍遥遥望着静心苑的方向,目光深沉如海,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