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个从未见过黑暗、心地纯善的少女,在真切地为两个她眼中的“可怜人”而担忧——一个是风光不再的将军,一个是她口中“脸面大过天”的侯府。
可这番看似天真的话语,却像一根最精妙的绣花针,精准地将“永安侯府最看重的脸面”和“珞鸢最耻辱的落魄”,完美地缝合在了一起。
她将一把无形的刀,递到了玄苍的手中,并且,还为他指明了两个可以同时下手的方向。
死寂。
长久的死寂。
玄苍就那么看着她,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像最锋利的刀,要将她的灵魂从那副柔弱的躯壳里一寸寸剥离出来,看个通透。
宁念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伪装在他面前,薄如蝉翼,一触即碎。
他一定看穿了。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看穿了她清澈眼眸底下,那簇藏都藏不住的、闪烁着狡黠与恨意的复仇火苗。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在宁念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玄苍忽然笑了。
那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戏谑的、懒洋洋的笑。而是一个极轻、极慢的,从唇角一点点勾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种……发现了新奇猎物的、兴味盎然的恶劣。
他觉得有趣。
这只被他圈养起来,只会瑟瑟发抖的小兽,终于开始琢磨着怎么伸出自己那点可怜的小爪子,想借着他的利爪,去挠一挠自己的仇人了。
这可比她一味的恐惧和顺从,要有趣太多了。
“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们,”玄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华丽,像恶魔在耳边的低语,“本君,便让你亲眼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随意地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整个主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离了。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魔气,以他的指尖为中心,瞬间弥漫开来。殿内的光线扭曲了,前方的空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形成了一面巨大的、清晰无比的水镜。
与此同时。
人间,临安城。
今夜正值中秋佳节,月色溶溶,满城灯火。永安侯府更是张灯结彩,宾客满堂,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永安侯本人正被一群官员众星捧月地围在中央,他手持酒杯,满面红光,正高谈阔论着自己如何教女有方,长女宁语柔在宫中深得圣心,家族即将迎来泼天的富贵。
就在他最是意气风发之时,异变陡生。
整个天空,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月,而是一面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黑色水镜,如一张天幕,蛮横地倒扣下来,将整个永安侯府连同周边几条街巷,都笼罩在了其中。
城中百姓的喧哗声戛然而止,无数人骇然地涌上街头,仰望着这宛如神罚的恐怖奇景。
所有人的目光中,那巨大的水镜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冷酷地一分为二。
左边的镜面里,是昏暗、血腥、怨气冲天的无间悔海。曾经那个在魔宫中权势滔天、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珞鸢,此刻正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她那一身引以为傲的魔气尽失,被无数狰狞的怨魂撕扯着皮肉,攀附在身上啃咬。她发出不甘而凄厉的嘶吼,在泥泞中翻滚,没有半分尊严,狼狈到了极点。
而右边的镜面里,正是灯火辉煌、宾客满堂的永安侯府。
前一刻还在高谈阔论的永安侯,还有他身边妆容精致的夫人,以及那几个曾对宁念百般欺凌的嫡子嫡女,像是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
一股他们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死死地按住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当着全城百姓、满堂宾客的面,“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头,不受控制地,朝着左边水镜中珞鸢的方向,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更让他们惊恐绝望的是,他们的嘴巴也完全不受控制,用一种惊恐又屈辱的、扭曲至极的腔调,被迫一遍遍地向着全城,向着三界,高声喊着那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话:
“多谢将军成全!我等罪该万死!”
“多谢将军成全!我等罪该万死!”
这滑稽、荒诞又残忍至极的一幕,通过水镜,清晰地传遍了临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侯府的宾客们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而街上的百姓,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爆发出了毫不掩饰的指点与嘲笑。
永安侯府,在一夜之间,颜面扫地,彻底沦为了天下最大的笑柄。
这一场盛大的、双重的羞辱,不仅将永安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碾入尘泥;更让所有窥视着此处的魔宫众人,亲眼见证了珞鸢最耻辱、最不堪的模样,彻底断绝了她任何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是玄苍对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的警告,也是他对宁念那点“小聪明”的,恶劣至极的纵容与回应。
魔宫主殿内,宁念站在那面巨大的水镜前,静静地看着那两幕荒诞又解气的画面。
她看着永安侯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终化为死灰的脸。看着继母和姐姐那扭曲哭泣的、再也维持不住高贵体面的丑态。
她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冰冷的、大仇得报的快意。像是在酷暑中饮下了一杯冰水,从喉咙一路凉到心底,浇熄了那燃烧了许久的、名为“怨恨”的火焰。
这是她第一次,借由这个世间最可怕的男人的手,尝到了复仇的滋味。
这滋味,如此轻易,又如此……令人沉醉。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玄苍。
他根本没有看水镜中的闹剧,从始至终,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都一瞬不瞬地落在他她的身上。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画师,在欣赏一件由他亲手打磨、终于在今夜绽放出了别样光彩的杰作。他欣赏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紧张,到看到仇人出丑时的快意,再到此刻看向他时,眼底那抹复杂难辨的情绪。
察觉到她的目光,玄苍的唇角,那抹恶劣的笑意更深了。
他看着她眼底因复仇而亮起的、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竟觉得比他魔宫宝库里所有的宝石加起来,还要夺目。
他忽然伸出手。
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他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低沉而性感的嗓音,轻声问道:
“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