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赐予她的力量,是助她复仇的无上解药,更是侵蚀她最后一丝人性的穿肠剧毒。
毁灭的快感,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剩下的,只有被力量支配的空虚。
“好了,开胃小菜用完了。”玄苍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餍足后的玩味,“现在,该上主菜了。”
他的目光,越过大殿中的一片混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端坐不动,神色镇定自若的萧靖将军身上。
“轮到他了。”
宁念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猛地一颤。
她的目光也随之望去。萧靖就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峰峦间的青松,眼神清明,仿佛眼前这场惊天动地的朝堂变故,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与这朝堂上的阴谋、污浊、构陷,格格不入。
让她去亲手构陷,去玷污这样一个人?
不。
不可以。
宁念的内心,一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残存的良知与被魔气侵蚀的理智,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在玄苍即将再次有所动作的前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他那宽大而冰冷的衣袖。
那布料上乘,绣着繁复的暗纹,触手却冰凉刺骨,仿佛不是凡间的织物,而是用深渊的寒气凝结而成。
玄苍的动作停住了。他有些意外地低下头,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
“尊上……”
宁念的声音低若蚊蚋,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颤抖。
“可否……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让……让我自己去查证。”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繁复华丽的地毯花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足以将她焚为灰烬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意外与兴味。
“哦?”玄苍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你在……跟本尊提条件?”
他缓缓俯下身,靠得极近。属于魔神那独有的、带着侵略性的冰冷气息,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宁念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凉的黑发,正有意无意地蹭过自己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你凭什么认为,”他的声音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无上的威压,“本尊会答应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兔子的请求?”
宁念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但那只抓住他衣袖的手,却固执地没有松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争取,只能用这近乎愚蠢的方式,表达着自己最后的坚持。
玄苍审视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里,闪烁着莫测的光。他似乎在评估一件心爱的玩具,忽然发现这玩具居然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这让他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新奇又有趣。
许久,就在宁念以为自己即将被捏碎时,他终于慢悠悠地直起了身。
“可以。”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宁念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玄苍的嘴角噙着一丝残酷而优雅的笑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欣赏她此刻的表情。“本尊,给你三天时间。”
“去查,去证明你心中那个光芒万丈的‘英雄’,究竟是清白无辜,还是故作姿态。三天之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果你找不到他清白的证据,或者……找到了他其实也并非善类的证据,本尊,会亲自出手,用比今晚有趣一百倍的方式,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他的应允,从来都不是仁慈。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更具恶意的玩弄。他就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故意放开手中的绳套,想看看这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小猎物,为了那点可笑的人性与正义感,能在这潭浑不见底的泥水里,扑腾出多大的水花来。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因为她的反抗,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子时,夜深人静。
宁念手持一张玄苍随手丢给她的隐身魔符,像一缕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戒备森严的萧靖将军府。
将军府的陈设简单到了堪称朴素的地步,没有半点权贵府邸的奢华之气,处处都透着一股属于军人的严谨与自律。她轻易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护卫,潜入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燃昂贵的熏香,只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宁念没有时间耽搁,她屏住呼吸,立刻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她搜遍了每一排书架,检查了桌上所有的往来公文与账本。
结果,却让她心惊。
她没有找到任何贪腐的证据,反而找到了好几本萧靖自掏腰包,为阵亡将士的家眷发放抚恤金的记录。她还找到了数封他向兵部呈上的、请求增援北境、补充粮草却被一次次驳回的奏章,字里行间,皆是忧国忧民的赤诚。
每一份被她翻开的文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忠诚与清白。
宁念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玄苍口中所谓的“罪证”,根本就是凭空捏造,欲加之罪。
就在她快要绝望,准备放弃之时,她的指尖在沉重的书桌侧面,无意中摸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小的凸起。她心中一动,试探着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书桌下方的地板,竟悄无声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制作精巧的暗格。
宁念的心跳陡然加速,她俯下身,只见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个被主人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将木盒捧了出来,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幅被珍藏得极好的画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