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如此弱小,如此脆弱,像一朵随时会被风雨摧折的小花,却总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流露出让他感到陌生的、属于“生”的气息。
他原本以为,经历了炼魂长老的事情,她会彻底蔫下去,变成一具只会呼吸的、毫无生气的躯壳。可她现在,却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向他发起了“挑战”。
野餐?
多么可笑,又多么……新奇的词汇。
宁念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发出巨大的轰鸣。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处决的准备。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可。”
仅仅一个字。
宁念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被惊恐占据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情绪填满。她怔怔地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因为过度恐惧而出现了幻听。
他说……可?
而那群准备看好戏的魔侍们,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她。他们的下巴几乎要掉在地上,脸上的肌肉完全僵硬,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那副冷酷肃杀的表情。魔尊……同意了?同意了一个人族女人提出的、闻所未闻的、荒唐可笑的“野餐”请求?
整个魔宫都因为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掀起了滔天巨浪。
魔尊要在魔宫后花园“野餐”的消息,像一阵夹杂着硫磺味的黑色旋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所有魔族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茫然与……兴奋之中。
“野餐是什么玩意儿?”一个长着三只眼睛、身材魁梧的魔将,用他最大的那只眼睛瞪着他身边的同僚,另外两只眼睛里也满是困惑。
“听说是人族的一种古老仪式,”他那看起来颇有学问的同僚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分析道,“他们会坐在肮脏的土地上,吃那些生的、带泥的植物根茎和未开化的血肉,以此来表达对大地的敬畏,并吸收污秽之气,淬炼自身。”
“我的魔神啊!这么恶心?那尊上为何要……”
“嘘!小声点!尊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这必然有其深意!或许……尊上是想借此机会,羞辱人族那可笑的习俗!”
“有理,有理!”
而这场史无前例、被赋予了各种“深意”的“野餐”,总负责人,竟然是提出这个建议的宁念。
她被一群高大狰狞的魔侍“请”到了御膳房——如果那个到处挂着不明生物风干肢体、几个大锅里正咕嘟咕嘟熬着冒泡的绿色、紫色液体的巨大洞窟能被称为御膳房的话。
“人族宁氏,”为首的魔厨总管,一个身材滚圆如球、皮肤像风干橘子皮的胖魔,瓮声瓮气地开口。他的态度里带着一丝被强压下去的不情愿,和对魔尊命令的绝对服从,“尊上有令,此次‘野餐’,由你全权指导。说吧,需要些什么?”
宁念的目光艰难地从案板上一块还在微微抽搐、长着鳞片的肉上移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凭借着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磕磕绊绊地开始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项目管理”。
“首先,需要一块布,干净的布,铺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魔侍们吭哧吭哧地抬来了一张巨大的、用某种不知名凶兽的黑色皮毛制成的毯子,上面用血红色的丝线绣着万魔神征战星辰的图样,充满了血腥与霸气的味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宁念的脸色发白:“……有没有,素净一点的?比如……带格子的?”
“格子?”魔厨总管和几个魔侍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汇。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再次抬来了一块,这次是灰白色的,质地看起来很柔软。宁念走近了,才发现那似乎是用来包裹新生魔族婴孩的襁褓,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诡异的奶腥味。
宁念扶住了额头,感觉一阵眩晕。她放弃了挣扎,最后只能从一堆华丽但狰狞的布料中,选了一块颜色最不刺眼的深紫色绸缎,那上面绣的暗纹是扭曲的藤蔓,勉强能和“植物”沾上边。
“然后是食物。”她深吸一口气,“需要……面包,水果,还有烤肉。”
魔厨总管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鲨鱼般的尖牙,显得非常兴奋:“面包?我们有用万年石钟乳和三阶魔兽的骨粉烤制的‘魂石’,硬逾钢铁,能量充沛,一块能让一个魔兵吃上一百年!水果,‘哀嚎魔果’如何?咬一口能在脑子里自动奏响死灵乐章,提神醒脑!至于烤肉,您看这头今天刚从炼狱火湖里抓来的‘三头地狱犬’怎么样?肉质紧实,火属性,大补!”
宁念看着那头被铁链锁着、三个脑袋还在呲牙咧嘴喷着火星的地狱犬,感觉自己不是在准备野餐,而是在准备一场邪神的献祭。
她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在魔宫那堪比博物馆的食材库里翻找。最后,她近乎绝望地挑出了一种巨大的、长得还算正常的黑色蘑菇,一种外壳坚硬、敲开后内里是红色粘稠液体的不知名果实,以及一种看起来最接近“普通野兽”的独角魔羚。
布置场地的过程同样充满了诡异的“魔界风情”。魔侍们非常“贴心”地在魔宫后方的园林里——那片种满了会在夜里发出幽幽磷光的“尸语花”和长着倒刺、会吸食血液的“血荆棘”的园林——清出了一片空地。他们觉得光线不够,还在周围“插”了几颗被打磨得油光锃亮的、眼眶里还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发光骷髅头,用以“照明和增添气氛”。
野餐当日,宁念看着眼前这不伦不类的场景,已经连哭笑不得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