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温柔的话语,那些充满慈爱与期盼的眼神,曾是她孤寂童年里最温暖的光。
可如今……
那件承载了娘亲所有母爱与她少女时代所有美好幻想的嫁衣,那个只属于“宁念”的美梦,竟然……竟然要被她的父亲,亲手送给宁珞鸢!
镜中的宁珞鸢,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蹙金罗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正娇羞无限地依偎在继母秦氏的身旁。听到张晋贤的话,她先是故作惊讶地掩了掩唇,随即脸上便绽放出浓得化不开的惊喜与甜蜜,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含情脉脉地望向了不远处,那个身着明黄太子常服,丰神俊朗的男子——大齐太子,萧煜。
萧煜,她的未婚夫……不,现在应该说是宁珞鸢的未婚夫了。
他今日亦是神采奕奕,面带微笑,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感受到宁珞鸢那炽热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风拂柳,足以让任何怀春少女心动。
只是……
当水镜的画面,不经意般极快地扫过萧煜的腰间时,一枚小巧玲珑的玉佩,一闪而过。
那玉佩的质地,是上好的和田暖玉,色泽温润,触手可温。上面用阳刻的刀法,清晰地雕琢着一个小小的、古朴的“念”字。
是她送的!
那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偷偷攒了好久的月钱,又央求了奶娘许久,才得以溜出府去,在城外香火最盛的姻缘庙里,亲手为他求来的平安符。她不求他能明白她那点卑微的心意,只求他能岁岁平安,喜乐无忧。
他当时收下,虽未多言,却也一直贴身佩戴着。
她曾为此,偷偷欢喜了许久,以为这至少证明,在他心中,她并非全无位置。
可如今……他即将迎娶她的姐姐,成为她的姐夫,却依旧佩戴着这枚刻着她名字的玉佩。
这是为何?
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愚蠢的、对他痴心一片的“宁念”吗?还是说,这玉佩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只是一个随身的小小配饰,换不换都无所谓?又或者……他心中,对她,终究还残留着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与不舍?
这个念头,如同最细最尖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宁念的心里,让她每一寸肌肤都泛起战栗的痛楚。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镜中萧煜那张俊朗却又显得如此陌生的脸。
她想看清,他此刻的眼神,究竟是真心为即将到来的婚事而欢喜,还是……带着一丝她所期盼的,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复杂与迟疑。
可她看不清。
隔着水镜,隔着身份的鸿沟,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她什么都看不清。
“父亲……”宁念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与血腥气,“您……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以为,她被送入这暗无天日的魔宫,是为了保全家族,是为了父亲的仕途,是为了嫡姐宁珞鸢能顺利嫁入东宫,母仪天下。她认了,她甚至在来的路上,还在安慰自己,至少,她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用自己的性命铺就的“青云路”上,她的亲人们,非但没有对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与追思,反而……反而如此迫不及待地,在她尸骨未寒(或许在他们眼中,她早已是个死人)之时,便欢天喜地地开始庆祝,开始瓜分她“牺牲”所换来的“红利”!
她算什么?
一个用过即弃的抹布?一块垫脚石?还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水镜中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切换。
这一次,出现的场景是侯府一处僻静的偏厅。她的继母,秦氏,正与她的心腹张嬷嬷相对而坐,品着香茗,说着体己话。
秦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妆花褙子,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优雅的动作微微晃动,映衬着她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得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唇角勾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洋洋自得。
“还是老爷英明果断啊!”秦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尖细的笑意,“早早地把那个丧门星送了出去,你瞧瞧,咱们侯府的好日子,可不就立刻来了?太子殿下那边,总算是彻底松了口风,珞鸢的太子妃之位,板上钉钉,再无任何变数了!”
张嬷嬷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老脸,此刻也笑成了一朵菊花,她躬着身子,极尽谄媚地接口道:“可不是嘛,夫人!老奴早就说过,那个宁念,天生就是个命里克亲、妨家碍业的扫把星!她一日待在府里,府里就一日不得安宁,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如今啊,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也算是为侯府,为大小姐,做了她这辈子唯一一件有用的事,真正是……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贡献?她也配?”秦氏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顿,茶水都溅出了几滴,“若不是她那个死鬼娘亲,占着嫡妻的名分,她又怎会顶着个嫡长女的名头,处处碍了我们珞鸢的眼,挡了我们珞鸢的路?能让她去给那高高在上的魔尊‘献祭’,用她那条卑贱的命,平息了那位爷的滔天怒火,保全了我们整个安远侯府的富贵荣华,已经是她八辈子修来的天大的造化了!”
秦氏顿了顿,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说起来,珞鸢这桩天赐良缘能够如此顺利地定下来,倒也真得多亏了她‘成功献祭’。如此一来,不仅除了咱们府里一个心腹大患,还能让宫里那位,让太子殿下,都觉得咱们安远侯府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懂得取舍,将来自然会对我们侯府,对珞鸢,更加看重几分呢!”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淬了剧毒的钢刀,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剐在宁念的心上,让她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