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称呼,又是这种眼神。
宁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又是一僵,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属于过去的本能反应。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想要从那个滚烫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禁锢中逃离。仿佛只要离得远一些,她就能与萧靖之间,也与那个卑微懦弱的自己之间,划开一道安全的界限。
可她才刚刚动了一下,那只揽着她的手臂,却仿佛未卜先知般,微微收紧。
动作的幅度很小,甚至算得上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绝对力量。这一下,让她不得不更紧地贴近那具坚实滚烫的胸膛。隔着布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晚钟般规律而沉重,与自己此刻纷乱如麻的心跳形成了荒唐而鲜明的对比。
她被他牢牢地控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萧靖仿佛没有看见玄苍那近乎羞辱的、挑衅般的占有姿态。又或者说,他看见了,但他已经痛到没有余力去在乎了。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那个被魔头揽在怀里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念念,跟我走。”他哑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是我混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信了珞鸢那个贱人的鬼话……”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凌迟自己的心。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关于宁念“性情乖张”的言辞,此刻都化作了最恶毒的嘲笑,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但我发誓,我发誓会为你讨回公道!”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地承诺着,“用我的方式!我这就去杀了那个贱人!我们回家,回大将军府,我爹娘也一直都很想你……念念,你看看我,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能与魔为伍,毁了你自己啊!”
回家?
毁了自己?
宁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公道?”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没有任何重量,却又带着一种能砸穿人心的沉寂。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过的男人,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爱慕与后来的怨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像一场大火烧尽了整片草原,只留下一望无际的、荒芜的灰烬。
“萧将军,”她刻意地、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疏离的称谓,“你说的是哪门子的公道?”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三年前,我被宁芙蓉设计,被我父亲当众掌掴,赶出侯府。那晚下着好大的雨,我跪在定远侯府门前,求他们让我进去给我母亲上柱香,求他们别把她的牌位扔出来……我跪了整整一夜,雨水混着泥水,冷得像冰刀子一样刮着骨头。萧将军,你在哪里?”
萧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三年前……三年前他正在北境,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在庆功宴上喝得大醉,听着同袍们恭维他前途无量,很快就能风风光光回京迎娶美娇娘。
宁念没有等他回答,或许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调,往下说。
“一年前,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支旧玉簪,被珞鸢‘不小心’摔碎在地上。她笑着说,那种配不上她身份的便宜货,碎了就碎了,大不了赔我一箱金子。我气不过,想跟她理论,却被她身边的婆子反按在地上,像狗一样被羞辱。她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说我母亲也是个下贱的商户女,死了都活该。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萧靖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比纸还要惨白。
一年前……他好像是回京述职了。他记得珞鸢是来找过他,眉眼间带着一丝委屈说,宁念不知为何对她敌意很深,不愿与她来往,还将她拒之门外。他当时只觉得宁念是在闹小脾气,甚至还劝慰珞鸢,说念念只是心里苦,让她多担待一些。
他……他当时竟然还觉得珞焉“大度善良”。
宁念看着他那副天塌地陷般的表情,忽然觉得再说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她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比哭还要难看。
“哦,对了,还有半年前,珞鸢假借你的名义,给我送来一碗汤,说是你特意嘱咐厨房给我炖的,补身子。如果不是我恰好闻出那里面加了足以毁掉女子根基的‘红颜枯’,倒掉之后假装喝了下去……萧将军,你猜猜,今天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萧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了胸口,他向后踉跄了一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所以为的平静安好,是他亲手递刀,让别人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
他所以为的“她只是在闹脾气”,是她在无人知晓的地狱里,独自挣扎,苟延残喘。
原来,他这个被全京城赞誉的英雄,这个她曾经唯一信赖的爱人,才是那个最眼瞎、最愚蠢、最可笑的同谋。
“我……不知道……念念,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是啊。”宁念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你不知道。”
这三个字,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更加诛心。
“呵呵……”
一声低沉的、带着几分愉悦的轻笑,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搔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玄苍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薄削的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