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件冰凉的东西从他手中飞出,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落在了宁念的脚边。
那是一枚玉佩。
一枚沾染着黑色泥土和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的玉佩。
宁念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那玉佩的样式,那温润的质地,那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的一个“婉”字……她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那是她被送往仙门“求仙缘”的那一天,她那位好继妹宁婉,当着父亲和所有人的面,“依依不舍”地、含着眼泪亲手塞到她手里的。
“姐姐,这是婉儿最心爱的玉佩,你戴着它,就当婉儿陪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保重,早日修得仙法,光耀我们定远侯府的门楣。”
她那副姐妹情深、情真意切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连父亲都为之动容,连连夸赞她懂事善良。
只有宁念自己知道,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宁婉那看似柔软无骨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手背里。也只有她自己能看到,那双看似纯良无辜、盈满泪水的眼睛深处,是怎样恶毒的快意和冰冷的诅咒。
而现在,这枚代表着无尽虚伪和羞辱的玉佩,沾着侯府暗卫的血,被玄苍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扔在了她的脚下。
“捡起来。”玄苍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威严。
宁念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不知道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僵硬地弯下腰。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同样冰冷的玉佩,那上面凝固的血迹,带着一种黏腻而粗糙的触感,刺激着她每一寸肌肤。
当她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时,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被刻意遗忘的、被她当成噩梦不敢去触碰的记忆,如同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在这一刻,轰然决堤,瞬间将她的理智吞没。
继母柳氏那张永远带着温婉笑容的伪善面孔。
继妹宁婉那双永远天真无邪、却总在暗处对她投来鄙夷与恶意的眼睛。
父亲那永远偏袒、永远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的冷漠。
还有整个家族,将她当成一件可以随意牺牲、用以换取更大利益的弃子时的理所当然……
一幕一幕,一声一声,如同最锋利的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地切割、凌迟。
仇恨、屈辱、不甘、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无数种黑色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胸口剧烈地翻涌、冲撞,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炸开。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玄苍,是魔族。
直到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那个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又在绝望中偶尔会怀念的“家”,那个人界,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更精致、更伪善的地狱?
她早已无路可退。
回去?回到哪里去?那个所谓的家,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他们派人来,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处理掉一个“麻烦”。
宁念死死地攥着那枚冰冷的玉佩,尖锐的边缘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刺骨的疼痛传来,鲜血顺着指缝溢出。然而,这剧烈的疼痛,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她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恐惧而流泪。
一簇幽暗的、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火焰,在她的眼底深处,悄然燃起。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再无半分柔弱与恐惧。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不退缩地直视着玄苍那双如同星云旋涡般的眼眸。
她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稳定和清晰。
“他们……还会派人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
玄苍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宁念,看着她眼中那簇新生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火焰。那不再是恐惧的颤抖,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一种更加危险、也更加……有趣的,名为“恨”的东西。
很好。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瑟瑟发抖的玩物。他要的,是一朵能在这魔域最黑暗的深渊之中,吸收所有痛苦、绝望与黑暗作为养料,最终盛开出最绮丽、最毒之花的,独一无-二的黑昙花。
而恨意,无疑是这世间最肥沃、最有效的土壤。
他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属于魔尊的、带着冰霜与金属气息的强大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他伸出手,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仿佛由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下意识的战栗,却也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灵魂深处那团正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恨,是最好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奇异的磁性,不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宁念的瞳孔,因为他这句话,猛地一缩。
“你想让他们来,他们就能来。”玄苍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却又带着无尽邪气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高高在上的玩味与掌控一切的自信,“你不想……”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眼中那抹因震惊而掀起的波澜,才缓缓吐出下半句。
“这世间,便再无定远侯府。”
这句话,如同一道创世的惊雷,又像是灭世的魔咒,在宁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它充满了致命的、无法抗拒的诱惑,像伊甸园里那条古老的毒蛇,吐着妖异的信子,邀请她品尝那颗能颠覆她所有认知、改变她所有命运的禁果。
宁念紧紧地握着那枚代表着她屈辱过往的玉佩,掌心的刺痛和流出的温热血液,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她听着玄苍那仿佛能决定一个庞然大物生死的、云淡风轻的低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重塑。
她颤抖着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问题。
“我……需要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