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它甚至会在宁念每日固定投喂的时间到来之前,就安静地伏在冰冷的石地上,巨大的身躯蜷缩着,似乎……在等待她的到来。
这一日,当宁念再次提着藏好的食盒,脚步轻快地来到庭院时,她惊喜地发现,吞云兽一见到她,那颗覆盖着坚硬鳞甲的巨大头颅,便微微地低了下来,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咕噜咕噜的奇异声响。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宁念简直不敢相信,这如同闷雷滚过天际般的声响,竟然是这头令人望而生畏的凶兽在……表达某种程度的亲近,甚至……撒娇?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壮着胆子,又向前走近了一些,几乎已经到了那些闪烁着禁制光芒的锁链所能触及的边缘。
吞云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攻击意图,反而将那颗狰狞却又透着一丝憨态的巨大脑袋,又往前凑了凑,用它那湿漉漉、带着浓重鼻息的鼻子,轻轻地嗅了嗅宁念空着的那只手。
宁念的心,在这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试探着伸出手,掌心向上,上面放着一块精心挑选的、灵气最为浓郁的肉干。
吞云兽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手心,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然后它伸出那条布满了细密倒刺的粗糙舌头,却意外地用一种极为轻柔的力道,将那块肉干从她的掌心卷入口中。
负责看管吞云兽的那几个魔侍,很快便发现了这桩足以让他们眼珠子掉出来的、匪夷所思的奇事。
“我的魔神在上啊!你们……你们快看!那个……那个人类侍女!她……她她她……她竟然敢靠那畜生那么近!”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魔侍,指着庭院深处宁念与吞云兽相处的方向,声音都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变了调,几乎要破音。
“吞……吞云兽它……它竟然没有攻击她?”另一个经验稍老道的魔侍,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它……它看起来……好像还挺温顺的?”
“何止是温顺啊!我的天!你们仔细瞧瞧,它……它竟然……竟然还伸出它那颗能一口吞掉一头豪猪的脑袋,去蹭那个小小人类的手!”
只见庭院之中,那头平日里凶名在外,令所有魔侍都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吞云兽,此刻正温顺无比地低垂着它那颗狰狞的头颅,任由那个在它们眼中渺小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类侍女,用手轻轻抚摸着它额前那些坚硬如钢针的毛发。
它甚至还舒服地眯起了那双骇人的赤红兽眼,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持续不断的、满足的呼噜声。那呼噜声低沉而富有节奏,如同远方滚动的雷鸣,又像是一台巨大的鼓风机在有规律地运转,震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几个魔侍集体僵立当场,下巴几乎要脱臼,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魔鸭蛋,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他们数百年魔生认知的神迹。
这个人类……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沉默寡言的人类侍女,究竟是什么来头?她到底对这头连魔将大人都头疼不已的凶兽做了什么?难道是某种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人族秘术?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他们无法察觉的、能够安抚凶兽的特质?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瞠目结舌,再到最后,这些平日里在幽篁殿也算有些地位的魔侍们,看向宁念的眼神,已经悄然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与探究。
他们再也不敢像从前那般,轻视这个沉默寡言、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的人类侍女。
甚至在私下里,他们开始悄悄地议论,猜测这个人类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或者干脆就是某位大能转世。
连带着,他们对宁念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微妙转变。
从前的不屑与漠视,变成了如今的小心翼翼与客气,偶尔还会主动将吞云兽那份生肉中品质最好、血气最足的部分挑出来,旁敲侧击地暗示宁念,可以拿去“讨好”那头在他们眼中越来越像一只被养熟了的“大懒猫”的凶兽。
宁念自然不知道这些魔侍们心中已经上演了多少出百转千回的戏码。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头被无情囚禁、日夜忍受孤独与痛苦的魔兽,其实内心深处,也像所有生灵一样,渴望着一丝不被伤害的温暖与真诚的陪伴。她偷偷地给它取了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名,叫“墨团”。
因为它通体漆黑如墨,发起威来又像一团翻滚的墨色云团,但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像一团……嗯,有点大的、毛茸茸的墨团子。
墨团在她面前,似乎已经彻底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凶戾。它会用那颗覆盖着坚硬鳞甲、却又显得有些笨拙的巨大脑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蹭她的腰,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亲昵,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或被撞倒。
它会伸出那条布满了细密倒刺、足以撕裂金石的巨大舌头,却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舔她的手心,留下满手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口水,惹得宁念又想笑又有些无奈。
它还学会了在她靠近的时候,发出那种只有她能听懂含义的、满足的呼噜声,那声音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嗡嗡作响,却让她在这冰冷而危机四伏的魔宫之中,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踏实的安心。
只是宁念并不知道,她与墨团之间这悄然建立起来的、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友谊”,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一道幽深而隐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一帧不落地尽收眼底。
魔尊已经不止一次,在处理完那些魔界繁杂的事务后,会独自一人,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伫立在远处的回廊之下,或是隐匿于假山群浓密的阴影之中,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那个在他眼中依旧渺小愚蠢的人类女子,与他麾下最为凶戾暴躁的魔兽,和谐相处的那一幕幕画面。
他那双深邃如亘古寒潭的凤眸之中,最初是纯粹的冷漠与例行公事的审视,渐渐地,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悄然漾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杂了讶异、探究,以及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更为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个人类……的确是愚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但也确实……有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特别之处。
这一日,魔界难得有了一丝算得上明媚的天光,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但比起往日的阴沉压抑,已经好了许多。
宁念像往常一样,在完成了寝殿的洒扫之后,便揣着几块自己偷偷用灵果汁水浸泡风干过的、带着一丝甜香的肉干,和一把用幽篁殿中一种格外坚韧的藤蔓精心编成的简陋梳子,脚步轻快地来到了墨团所在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