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哥们儿,今儿个贡院外头怎么比放榜那天还热闹?”
一个刚挤进人群的汉子,抹了把汗,问身边的人。
“你还蒙在鼓里呢?快瞧,皇榜边上,又添新东西了!”
那人努努嘴,指向不远处。
只见几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戴着旧毡帽的老者,嗓门洪亮,正扯着脖子念: “——状元秦无涯,策论‘论东荒一统,非朝夕之功,然根基不稳,则大厦将倾。臣以为,首在明法度,使吏有所畏,民有所循……’”
老者念得抑扬顿挫,周遭一片叫好。
“这话可真是说到咱老百姓的心窝子里了!‘吏有所畏,民有所循’,要是官老爷们都能这样,那日子就好过了!”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儿大声道。
“秦状元这字儿,也透着股劲道!”
有人探头探脑,想看得更清楚些。
“快看看苏榜眼的!‘欲谋万全,当先立于不败之地。西漠佛国虽远,其教化之力不可小觑;北原妖庭强横,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啧啧,苏家这小子,肚子里真有货!”
还有人专程扒拉着找赵铁柱、王小二这些寒门出身的名字。
“找到了!赵铁柱的‘富民强兵论’!‘民不富则国不强,兵不精则土不安。欲富民,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欲强兵,当精选良将,厚赏勇士……’这话实在,比那些酸儒的空话管用多了!”
“王小二那篇‘论吏治’,字是嫩了点,但理儿不糙!他说当官的得像个‘放羊倌’,不能净想着‘薅羊毛’,这个说法,新鲜!”
这一张张卷子摊开来,谁有真本事,谁是滥竽充数,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了杆秤。先前还有人嘀咕榜单不公,嫌弃寒门子弟,这会儿亲眼看了文章,那点不服气也憋回去了大半。
“看来房相他们几个考官,这回是真选着人了!”
“可不是嘛!圣上这招高啊,真格的为国挑栋梁!”
落榜的学子们,有的看完,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有的却把这些文章当成了范本,憋着劲儿说明年再来。
长安城里这股子兴奋劲儿,又添了一把火。
又过了一天。
青云楼里,比前几日冷清了不少。
宋濂独自坐在偏厅窗边,楼下街市的喧闹声,隔着窗棂,听着也远了。
多数中榜的同窗,不是被家人欢天喜地接走,就是三五成群忙着谢师恩、拜同年去了。
他家远在江南,盘缠也算不得宽裕,便继续在此叨扰朝廷的恩典,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今日,他与秦无涯、苏子瞻、李梦溪,还有赵铁柱、王小二等其他几位甲科前十的同榜,都接到了通知,说是要在此处候着。
众人陆续到了,都换上了崭新的儒衫,虽说料子有好有差,但都浆洗得笔挺。
赵铁柱和王小二两人,进了这雅致的偏厅,手脚便有些无措,新衫穿在身上,这里抻抻,那里拽拽,总觉得不自在。能进前十,还要面圣,这事儿搁前几天,他们连念头都不敢起。
秦无涯进来后,寻了个位子坐下,只安静地垂着眼睑。
苏子瞻则与相熟的几人随意交谈几句,举止间一派轻松。
李梦溪还是老样子,拣了个角落的位置,不言不语,只看着窗外。
厅门一开,进来个内侍监的宦官,穿着锦袍,手里搭着拂尘,脚步细碎。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一股尖利:“诸位才俊,劳动移步,随咱家来。陛下已在御书房候着了。”
十人听了,都是一惊,赶紧站起身,齐齐躬身:“我等遵旨。”
那宦官在前头引路,也不多话,只管走自己的。
一行人跟着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宫门在身后次第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越发安静,只剩下他们十人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高高的宫墙,朱红的梁柱,都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庄重。连平日里最是挥洒自如的苏子瞻,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
到了一扇朱红宫门外,宦官停住,回身道:“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先进去禀报一声。”
不多时,那宦官又出来了,脸上多了些笑意:“陛下有旨,宣——新科进士,龙虎榜前十,入殿觐见!”
秦无涯等人各自整了整衣衫,定了定神,跟着宦官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龙案之后,一人身着明黄常服,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听到脚步声响,那人缓缓抬起了头,视线从他们这些躬身行礼的新科进士身上一一掠过。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人的声音不算齐整,尾音都有些发飘,显出按捺不住的起伏。
案后那人略略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很沉稳。
“众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