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龄兄,陛下此举,当真是石破天惊。”杜如晦的声音压得很低,太极殿的钟声余音还在梁柱间打转,他们随着人流缓缓踱出殿门,每个人都揣着刚落下的这道惊雷。他接着道:“寒门士子,这下可算盼到出头天了。”
房玄龄脚步依旧沉稳,眉头却锁着:“克明,开天辟地头一遭,这路上的阻碍,怕是……”
他话没讲全,身后一阵细碎又带着急劲的脚步声响,一个尖细却提着气的嗓音喊:“诸位大人,且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御前太监总管德公公捧着一卷明黄物事,快步从殿内追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盖了黄绸的托盘。
百官们齐齐停步,空气顿时凝重不少。早朝已过,德公公这般追出来,必有大事。
德公公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狄仁杰四人面前站定,先躬了躬身,随即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嗓门一高,整个宫门前的广场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他那清亮的声音在石阶与廊柱间回荡。
“科举取士,乃国之大典,关系社稷之根本,万民之福祉。朕委任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狄仁杰为首科主考,尔等当恪尽职守,为国选贤,不得有误。”
“为彰朝廷决心,确保科场清明,特赐总裁官房玄龄尚方宝剑一口!”
德公公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揭开了黄绸。一柄古朴长剑显露出来,剑鞘暗沉,嵌列七星,金丝缠柄,剑未出鞘,已有龙吟低徊,迫人的锋锐让周遭的空气也滞了几分。
此剑一出,“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的传言便在众人间无声传荡。后半句虽未必当真,可手持此物,先斩后奏的权力却是实打实的。
房玄龄呼吸微微一促,连忙与杜如晦等人再次俯身跪倒:“臣等,叩谢圣恩!”
德公公继续宣读,语气陡然转厉:“圣上有旨:此次科举,乃为大唐选拔栋梁,非为一族一姓之私。凡有徇私舞弊、结党营私、扰乱科场、阻碍新政者,不论其官职高低,出身贵贱,一经查实,房玄龄可持此剑,先斩后奏,绝不姑息!”
“——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德公公几乎是一字一顿,声音并不算大,却字字带着寒意,刺入每个在场官员的胸口。
广场之上,落针可闻。
那剑透出的锋锐,伴着“杀无赦”三个字,化作千钧重压,笼罩在众人头顶。
特别是队列后方,一些来自新近归附的西州世家官员,身形都僵直了不少。他们本还盘算着,这科举初行,或许能寻些门路,为自家子弟谋个好出身,延续家族荣光。此刻闻听此言,再看那柄寒光闪闪的尚方宝剑,心里的那点盘算立时被砸了个粉碎。
李君亦这是铁了心要用科举来撬动原有的权力格局,谁敢伸手,便是与整个大唐的国策为敌,下场不问可知。
大唐本朝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凭借军功或早期追随而上位的,对科举大多持支持或默许。他们深知,陛下的意志无人可以撼动,而且科举确实能为帝国输送新鲜血液。
房玄龄双手接过尚方宝剑,只觉入手极沉,这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万岁的信重与雷霆手段。
“臣房玄龄,谨遵圣谕!必不负陛下所托,若有败坏科场者,臣定以此剑,上报天听,下靖尘氛!”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杜如晦、长孙无忌、狄仁杰亦齐声道:“臣等必竭尽所能,辅佐总裁官,确保首科公允!”
德公公嗯了一声,收起圣旨:“房大人,诸位大人,圣上的意思,杂家已经传到。这尚方宝剑,您可得好生保管。”他朝人群后方那些身影有些僵硬的官员瞥了一眼。
“有劳德公公。”房玄龄郑重道。
待德公公一行人返回内宫,官员们才仿佛从那股无形的压力中松脱出来,三三两两地散去。
走在前面的王猛,脚步不徐不疾。
“景略兄,”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唤道,“陛下这手腕,真是……”
王猛并未回头,声线平稳:“开河筑堤,自然要用重器。”
那人快走几步跟上:“只是这剑一出,怕是要见血封喉了。”
王猛这才略微侧首,朝那人方向扫了一眼,却不答话,反而提了些步子。
隔了片刻,他才悠悠开口,也不知是自语,还是说与旁人:“见血?新渠欲通,旧石不除,何以导洪流?”
“那……景略兄的意思,这头一块顽石,会砸向何方?”
王猛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渐渐散入各坊的人影,半晌,吐出两个字:“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