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东跨院里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喜悦点亮了。
李秀兰听到杨雪带来的好消息,激动得差点站立不稳,豆爱国连忙扶住母亲,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咚咚”擂鼓,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让他感觉浑身都有些发烫。
“真的?杨大姐,那姑娘……她真的答应了?”李秀兰反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境,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答应了。”杨雪肯定地点点头,笑容温和而笃定,“秀兰妹子,这下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晓芸那孩子是真心实意愿意接触的。”
“好,好,好啊!”李秀兰连说了三个好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豆爱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再次向杨雪郑重道谢:“杨姨,真的太感谢您了。让您为我们的事这么奔波。”
“行了,客气话就别说了。”杨雪摆摆手,神色恢复了平时的干练,“既然两边都没问题,那我们就定在星期天下午两点,地点是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茶社。爱国,你一个人过去,我会陪着晓芸一起。第一次见面,放自然些,就是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聊聊天,别有什么负担。”
“我明白,杨姨。”豆爱国认真记下,“星期天下午两点,中山公园来今雨轩。”
“嗯,衣着整洁得体就行,不用太刻意。”杨雪又嘱咐了一句,看着豆爱国紧张又期待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好了,消息带到,我也该回去了。淑琴还等着我吃饭呢。”
李秀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挽留:“杨大姐,就在这儿吃吧!我这就去炒两个菜!”
“不了不了,家里都做好了。”杨雪婉拒着,又鼓励地看了豆爱国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东跨院。
送走杨雪,东跨院的院门一关,李秀兰的激动情绪彻底释放出来。她拉着豆爱国的手,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爷开眼!真是老天爷开眼!我就知道我儿子是有福气的!那么好的姑娘……爱国啊,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辜负了你杨姨的一片心,也别让人家姑娘失望啊!”
豆爱国被母亲晃得有些头晕,但心里却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斥着,他扶着母亲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语气坚定:“娘,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李秀兰坐不住,又站起身,开始围着儿子转悠,上下打量,“你这身衣裳不行,太旧了,袖口都磨毛了。星期天可不能穿这个去!得做身新的!对,做身新的!”
豆爱国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确实有些寒酸,便点了点头:“行,听娘的。”
“还有你这头发!”李秀兰伸手理了理儿子有些过长的头发,“明天,不,后天就去理发店,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好。”豆爱国一一应下。
“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谱没?”李秀兰又开始操心谈话内容,“多说说工作上的好事,别老提打打杀杀的,吓着人家姑娘。也多问问人家姑娘的情况,显得你关心她……”
豆爱国耐心听着母亲的絮叨,这一次,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觉得这些叮嘱格外珍贵。他知道,母亲是把积攒了多年的期盼,都倾注在了这次见面上了。
这一夜,东跨院的灯光亮到很晚。
李秀兰翻箱倒柜,找出积攒多年的布票和一点积蓄,计划着明天一早就去扯布给儿子做新衣裳。
豆爱国则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预演着星期天见面的场景,想着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既不能太冒失,也不能太沉闷。
第二天一早,李秀兰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直奔百货大楼。她在布料柜台前徘徊了很久,仔细摩挲着各种料子,最终咬咬牙,用攒了许久的布票和钱,扯了一块藏青色的咔叽布和一件雪白的的确良布料。藏青色稳重,适合做外衣,的确良白衬衣显得人精神。
布料买回来,李秀兰立刻去了胡同口手艺最好的王裁缝家。王裁缝听说豆科长要相亲做新衣裳,也格外上心,仔细给豆爱国量了尺寸,保证在星期六下午一定把衣裳做好送来。
豆爱国看着母亲和王裁缝为了他的新衣裳忙碌,心里暖融融的,又有些过意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豆爱国依旧按时上下班。只是分局里细心的同事发现,平时里雷厉风行的豆科长,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跟他关系最铁的陈刚忍不住打趣:“哟,咱们豆科长这是有什么喜事了?走路都带风了!”
豆爱国只是笑笑,并不多言。这种隐秘的喜悦,他更愿意藏在心里,独自品味。
星期四晚上,豆爱国特意去澡堂子泡了个澡,刮了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星期五中午,他利用休息时间,去了分局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理发店,剪了个清爽利落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原本就端正的五官更显英气。
李秀兰看着理完发回来的儿子,左看右看,喜得合不拢嘴:“好!好!这才精神!像我儿子!”
星期六下午,王裁缝果然准时送来了做好的新衣裳。
豆爱国试穿了一下,藏青色的咔叽布外套裁剪合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里面的确良白衬衣领子硬挺,更添了几分儒雅。连他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都有些认不出镜中这个精神抖擞的青年。
“好!正合适!”李秀兰围着儿子转了好几圈,眼里满是骄傲和满意,“我儿子穿上这身,不比那些文化人差!”
为了这次见面,豆爱国也做了些功课。他特意去书店转了转,留意了一下最近新出的书籍和文艺动态,想着万一聊天时能有些共同话题,不至于冷场。
星期六晚上,豆爱国早早睡下,却有些失眠。既盼着明天快点到来,又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让他再多准备准备。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纷至沓来,兴奋、紧张、期待、忐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星期天终于到了。
豆爱国一大早就醒了,天空作美,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他按照平日的习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军体拳,活动开筋骨,试图缓解一些紧张情绪。
李秀兰比儿子起得还早,已经熬好了小米粥,蒸好了馒头,还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爱国,早上多吃点,但别吃太饱,省得待会儿坐着不舒服。”
“知道了,娘。”豆爱国顺从地坐下吃饭。
吃过早饭,李秀兰就开始催促儿子洗澡换衣服。虽然约的是下午,但她总觉得时间紧迫。
豆爱国拗不过母亲,只好在上午十点多就洗了澡,换上了那身崭新的藏青色外套和白衬衣。
穿上新衣服,豆爱国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手脚仿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试图让自己习惯这身陌生的“行头”。
李秀兰则在一旁不停地帮他整理衣领,掸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嘴里反复叮嘱:“到了地方,看见你杨姨和人家姑娘,要有礼貌,主动打招呼。喝茶的时候慢点,别发出声音。说话看着人家眼睛,别东张西望……”
“娘,您都说第八遍了。”豆爱国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这不是怕你忘了嘛!”李秀兰嗔怪道,“终身大事,怎么仔细都不为过!”
中午,母子二人简单吃了点东西。豆爱国几乎没什么胃口,心跳从上午开始就一直比平时快。
快到一点钟时,豆爱国准备出发了。从四合院到中山公园,走路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他打算提前一点到,显得郑重。
“爱国,等等!”李秀兰叫住他,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昨天买的雪花膏,你擦点,闻着香喷喷的,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豆爱国看着母亲手里那盒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雪花膏,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摆手:“娘!这……这大男人擦什么雪花膏!让人笑话!”
“这有什么!现在讲究的年轻人都用!”李秀兰不由分说,非要给他抹点。
豆爱国拗不过,只好让母亲在手上象征性地抹了一点点。清凉的膏体带着香气,让他更加窘迫了。
“好了,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好好跟人家姑娘说话!”李秀兰把儿子送到院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