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远远的听着那礼仪官喊人“下山”的声音,接着便看到万碑林中的所有人带着笔下了山,于是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人们都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揉了揉自己的眼。
万碑林中的人在书写,他们这些观看的也不敢分心,此刻尘埃落定,才觉出了疲倦。
而有自家人进入万碑林的人,早就望眼欲穿,就算没有在石碑上留下领悟,然而能够在上万人中脱颖而出进入其中,已经足够出色了。
当然,最高兴的自然是顾家的人和谢家的人。
顾别音让万碑林中最长道路的石碑数再往上加一层,足可留名大夏的史书,而谢念真是所有人中最早留下领悟的,专而深,若是比较起来,其实也和顾别音在伯仲之间。
顾家早就准备好了,顾家家主亲自带着侍卫,准备了烟火,只等顾别音一出来,便让这烟火炸满整片天地。
这是皇家默许的。
而卢端阳此刻并没有顾家的经验,没有准备烟火,急得焦头烂额,最后想到一个法子:“去买花,买个大大的花篮来!最大的!”
谢府的下人也很高兴,急忙兴冲冲的准备去了。
其他百姓也开始兴冲冲的谈论这次让他们记忆深刻的点。
然而这个时候,一个人奇怪的开口:“发生了什么,怎么停下了?”
大家这才抬眼看去,发现走出了万碑林的人齐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一个方向。
人们的目光也齐刷刷看去。
他们只看到身穿礼仪官衣服的人站在一个身穿学子服的人旁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连处在高位的明泽帝和琼华后也不由看去。
二人都知道那人是谁。
琼华后眼底轻蔑一闪:不肯下山?还想挣扎?
刚才那些学子,即便和谢清池一样,没有找到有开拓痕迹的石碑路,但是也在奋力挣扎,这三天里面,不少都在顶着那威压继续往前,唯有谢清池和小落纹丝不动。
小落本来便不会被这里所接纳,这没什么奇怪的,而且这丫头在后面礼仪官说离开的时候,也如常的退下了。
唯有谢清池,都到了这个境地,都还在期待奇迹。
她指尖一点,看向旁边的内侍高手:“问问怎么回事?”
既然这谢清池不觉得丢人,那么她就来助她一臂之力,让全云京都知道你是谁。
那内侍听懂了杏琼华后的意思,看了明泽帝一眼,发现帝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于是朝着那边大声问:“高大人,为何还有学子没有下山?”
高手的声音混合感知,远远的扩散开来。
百姓们一听有人帮他们问出心中的疑惑,也竖起了耳朵。
礼仪官只能直起身子,回答:“书院学子谢清池说,再等她一炷香时间,她,她要开始写石碑了。”
琼华后笑了起来,看了明泽帝一眼:“这位谢小姐,怕是对万碑林是个怎样的存在一点认识都没有。”
而周围的百姓也在这一句后炸开了锅。
一炷香?写石碑?
哪怕在整个大夏的历史上,在万碑林中留下开悟的,最短也是一个时辰。
那人群中受了琼华后安排的妇人立马抓住时机:“看吧,这谢清池狂妄自大,连基础常识都没有,乡野之地来的,没什么见识。”
琼华后接过上官清递来的茶水,含笑又对明泽帝道:“陛下,这样的粗鄙狂妄,怎堪为我皇家妇,这次之后她必定声名尽毁,我们只需要……”
她的话音一落,突然间“咔嚓”一声,一条纵贯整片天空的闪电撕裂苍穹!
琼华后的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差点拿不稳。
明泽帝的眼睛一眯,微微坐直了身子。
嘈嘈杂杂的人群中突然间鸦雀无声。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粗壮的闪电,仿佛盘旋在天空的巨龙,将万碑林的整片天地都照亮。
然而下一刻,他们眼前的白光炸起!
他们的眼前亮如白昼,刺目的光芒几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所有人都在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可能!
此刻,整个大夏的天空似乎都在被点亮。
一道道撕裂天空的闪电穿梭在云层里,仿佛不仅仅是万碑林的那片小天地,而是整个云京的天空!
密密麻麻巨龙般的闪电将这个云京都笼罩!
林中静扶着高塔的小窗浑身都在颤抖。
哥舒翰几乎是从凳子上滚下来的。
萧明惊得连退几步。
明泽帝猛地站了起来。
整个云京,几乎都没了声音。
一道闪电只会让人震惊,然而这般遍布整个天空的闪电,却无端让人觉出恐惧,仿佛世界正在走向尽头。
丈夫搂着妻子,妻子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人们缩着脑袋,挤在一起,寻求温暖。
天地亮如白昼。
书院的夫子,学子,青年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只剩下艰难的吞咽着口水。
礼仪官恨不得变成一块石头。
闷雷如战鼓不断敲击,闪电让整个世界犹如白昼,所有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狂风吹动每个人的衣衫。
也吹动谢清池的。
她半跪在地,看着那小小的石碑,那石碑太小,即便谢清池半跪在地,然而也不太好书写。
然而礼仪官分明看到,那小小的石碑,居然自己往后仰了一下。
石碑,居然能够自己动?!
它在方便让谢清池题字在它身上。
蘸着墨的笔尖落于石碑之上,一转,行云流水。
谢清池一边写,一边轻轻的开口:“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
这是法家。
少女的声音从容淡然,不慌不忙,她念完,便也就书写完了。
不似之前其他人书写石碑时出现的千百种外在景象,当少女写完的时候,她写得文字便从那石碑上漂浮起来,巨大的文字在半空一一浮现。
其他人透过石碑看万千奥义。
她却将万千奥义展现于所有人前。
每个人都看着那文字,所有法家弟子在这一瞬间,都仿佛觉得脑袋里面被什么撬动。
在所有人震惊的时候,她只是站了起来,走向下一个石碑。
这个石碑有半人高。
它也微微仰头。
谢清池微微一笑:“多谢。”
她再次提笔,落墨于其上。
“志不强者智不达。”
这是墨家。
文字如金子散发光芒,几乎让墨家弟子开始读之而落泪。
几息之间,她再次站直身子,对着那石碑微微一鞠躬,仿佛是在祭奠死去的亡魂。
她再次走向下一个。
这次石碑已经和她一般高。
她看着它,提笔,开口。
“疑行无成,疑事无功。”
这还是法家。
……
风在起,云在涌,闪电在交错。
天地安静无声,只有少女轻缓的声音隐藏在狂风中,然后是那每写一次便漂浮在半空的文字,让百家流派的学子们心动神摇。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她在写,仿佛不是在这凝聚万千真意的万碑林上写,没有对抗,没有迎难而上,仿佛如踏青的青春少年,见春花而写,见清风而写,见溪流而写。
太过随意,太过轻松,太过自在。
法家,墨家,儒家,名家……
诸子百家在她的笔下滚过,天地万物在她的笔下诞生。
一块石碑,两块石碑,三块石碑……十块石碑……十五块石碑,十六块石碑,十七块石碑。
谢清池来到第十八块石碑前。
她觉得学分差不多了。
哪怕后面再有意外,也可以进入前十了。
于是她写下了最后一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她搁下了笔。
距离一炷香时间尚早,但是已足够。
她立在那里,像一首诗,不需要韵脚,便自成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