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的雨季闷得像一锅煮沸的浓汤,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财团“金鼎国际”庞大的建筑工地上,十几台混凝土搅拌罐车如同钢铁巨兽,排着长队,引擎低吼着,将黏稠的水泥浆注入深不见底的地基坑。汗流浃背的工头老陈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对着对讲机嘶吼:“快点!再快点!赶在验收前把这层底板打完,金总说了,奖金翻倍!”
隔着一条被重型卡车压得坑坑洼洼的临时道路,程长赢站在长赢集团工地简易的了望台上,手里端着一杯冰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落。他身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几台造型奇特的磁悬浮搅拌站安静地运转,几乎听不到噪音,流出的混凝土迅速在预制模板中成型,效率惊人。
“老板,金鼎那边疯了,”陈墨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一丝电子化的冷静,“他们为了赶‘双子塔’的进度,今天调集了所有能动的罐车,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看那架势,是想一口气把核心筒的混凝土全灌进去。”
程长赢的目光扫过对面工地那片喧嚣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赶着去投胎?那就帮他们一把。”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寒潮’准备好了吗?”
“三台液氮槽车已就位,伪装成工地消防补给车,停在预定位置。罐体改装过,加压喷射口隐藏得很好。”陈墨的声音透着执行指令的精准,“远程控制信号已覆盖金鼎搅拌区频段,随时可以启动。”
“开始吧。”程长赢的声音平淡无波,下达指令如同吩咐倒一杯水,“给他们燥热的雄心,降降温。”
命令下达的瞬间,停在金鼎工地边缘的三辆看似普通的“消防补给车”内部,精密的阀门无声开启。超低温的液态氮(-196c)在高压下,通过预埋在地下的、包裹着顶级保温材料的暗管,如同潜伏的毒蛇,精准地刺入连接金鼎搅拌罐车的输送软管接口。
嗤——!
一阵轻微得几乎被工地噪音淹没的白雾,从几个不显眼的接口缝隙里悄然逸散,瞬间又被热带潮湿的空气吞噬。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的警报。金鼎的工人们依旧在高温下挥汗如雨,指挥的哨声、搅拌机的轰鸣、罐车的震动,交织成一片热火朝天的进行曲。
“加压!稳住流量!”金鼎的现场工程师对着步话机大喊,盯着地基坑里不断上升的混凝土液面,脸上是亢奋的潮红,“保持住!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这激昂的乐章,在液氮无声的侵蚀下,正悄然变调。
第一辆完成灌注的罐车司机老王,像往常一样扳动阀门,准备将罐体内残留的混凝土余料排空。他熟练地挂上倒档,轻踩油门。罐体开始缓慢旋转,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不对劲。
那声音不再是熟悉的、带着粘稠液体晃动的“哗啦”声,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生涩、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仿佛巨大的金属齿轮里塞满了砂石。罐体的旋转也异常艰难,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死死卡住。
“妈的,见鬼了?”老王骂骂咧咧地跳下车,抄起一根撬棍,用力敲向罐体底部用来清理凝固料的检修口盖板。
咣!咣!
声音沉闷,回响短促,完全不似敲击空罐或者粘着薄层混凝土的样子。老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使尽全力,用撬棍别开沉重的盖板。
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扑面而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照进罐体内部。
没有残留的泥浆,没有湿漉漉的内壁。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满满一罐灰白色的、凝固得如同万年玄冰的坚硬物质!表面甚至凝结着一层诡异的、细密的白霜,在手电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那根本不是混凝土,而是一整罐巨大、坚硬的混凝土冰坨!
老王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冰…冰…罐子里结冰了?!”他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荒谬而变了调。
这声尖叫,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引爆了整个金鼎工地的混乱。
“报告!三号车排料口堵死!罐体…罐体好像冻住了!”
“七号车也是!阀门拧不动!里面硬得像铁!”
“搅拌站!搅拌站出料口堵了!快!快拿喷灯烤!”
惊恐的呼喊和对讲机里刺耳的电流杂音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号令。工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人拿着喷枪对着冻住的阀门猛烧,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金属,发出滋滋的声响和难闻的气味,但那冻住的水泥坨纹丝不动,甚至因为受热不均,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有人试图用大锤砸,沉重的锤头砸在坚硬的混凝土冰坨上,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白点,震得虎口发麻。
绝望的情绪如同蔓延的瘟疫。工程师看着地基坑里刚浇筑下去不久、还未完全凝结的混凝土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的光泽,颜色迅速变浅变硬,甚至边缘也开始泛白起霜,仿佛被无形的寒冷瞬间冻结!他眼前发黑,双腿一软,瘫坐在泥泞的地上。
完了,全完了!这核心筒的底板,这赶工抢出来的进度,这翻倍的奖金…全都变成了一堆冰冷、坚硬、无法逆转的废料!这损失,天文数字!
金鼎总部顶楼,奢华宽大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金万年正志得意满地摇晃着红酒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尽收眼底。他刚刚收到“双子塔”核心筒即将完成浇筑的“捷报”,正盘算着明天开盘如何借此利好,再拉一波股价,狠狠踩死长赢。
“程长赢?哼,跳梁小丑!在东南亚,是龙也得给我盘着!”他得意地啜了一口杯中昂贵的液体。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秘书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金…金总!工…工地…出大事了!混…混凝土…全…全冻住了!像冰!硬邦邦的冰!刚打下去的…也…也废了!”
“什么?!”金万年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迅速洇开。“冻住?混凝土怎么会冻住?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话!”他一把揪住秘书的领子,目眦欲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秘书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真…真的!现场…现场传来的视频!罐车…地基…都…都冻硬了!像…像冰疙瘩!工人都疯了!”
金万年一把推开他,踉跄着扑向巨大的办公屏幕,颤抖着手点开工地监控画面。高清镜头下,那一片狼藉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倒流:罐车如同死去的钢铁巨兽,排料口挂着长长的冰凌;地基坑里,本该流动凝固的混凝土呈现出一片死寂的灰白,表面覆盖着诡异的霜花;工人们徒劳地用喷灯炙烤、用大锤砸击,脸上写满了绝望和荒谬…整个工地,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河世纪瞬间冻结!
“噗——!”金万年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在光洁如镜的屏幕上,也染红了他昂贵的丝绸衬衫。他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像一堵失去支撑的墙,轰然瘫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只剩下粗重、痛苦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金总!金总!快叫救护车!”秘书惊恐的尖叫在奢华的办公室里回荡。
混乱的金鼎工地外围,几辆不起眼的封闭式货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进来,车身上贴着“长赢环保资源回收”的标签。程长赢一身利落的工装,亲自带队。他跳下车,无视周围金鼎工人愤怒又恐惧的目光,径直走向那些如同巨大冰棺般的混凝土罐车和那片死寂的地基坑。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辆罐车冰冷的金属外壳,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清点数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地的嘈杂,“按废料处理价,全部收购。”
“废…废料价?!”一个金鼎的现场小头目捂着被冻伤的手,又惊又怒地冲过来,“姓程的!是不是你搞的鬼?这些混凝土本来好好的!是你…”
程长赢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瞬间冻结了小头目后面的话。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
“证据呢?”程长赢的声音比这冻住的混凝土更冷,“天气异常,设备故障,操作失误…理由很多。”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或者,你们金鼎的混凝土配方…本身就见不得光?”
小头目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金鼎为了赶工和节约成本,在混凝土添加剂上确实做了不少手脚,这要是深究起来…
程长赢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那片冻结的地基坑边缘。长赢的工人已经拿着专业的风镐开始作业,巨大的噪音中,坚硬的混凝土块被一块块破碎、剥离、装上货车。他看着那些灰白色的、冒着丝丝寒气的巨大碎块被运走,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些‘冰’,”他对着身边的项目经理吩咐,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金鼎员工耳中,“拉回去。找最好的冰雕师,照着金鼎国际金万年总裁那张…忧国忧民的脸,给我雕出来。要神似,要传神。”他顿了顿,补充道,“下个月,就在他们金鼎总部大楼正对面的市民广场上,免费展览。名字就叫——”程长赢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如同废墟般的金鼎工地,一字一句,“‘资本寒冬下的热泪’。”
“是!程总!”项目经理大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很快,在金鼎总部大楼正对面的市民广场中央,一座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冰雕拔地而起。冰雕完美地复刻了金万年那张肥硕、此刻却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两道粗大的、由特殊荧光颜料混合冰体冻结而成的“热泪”,从冰雕的眼角夸张地蜿蜒而下,在东南亚炽热的阳光下,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折射出刺眼、诡异的光芒。冰雕基座上,一行大字在射灯下格外醒目:“资本寒冬下的热泪——金鼎国际‘献礼’市民”。
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拍照发圈,哄笑声、议论声汇成一片。本地网红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各种搞怪模仿、犀利点评的直播瞬间刷爆网络。
“卧槽!神还原!看那绝望的小眼神!”
“哈哈哈,‘热泪’!这讽刺绝了!金老板此刻是不是真在哭?”
“长赢这波操作太骚了!用对手的‘尸体’给自己打广告!”
“免费冰块!良心企业啊!快来领!解暑!”
“金鼎冰雕”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上本地热搜第一,甚至火出了国门。金鼎国际的公关部彻底瘫痪,所有电话都被打爆,官网评论区被嘲讽和段子淹没。每一个路过金鼎总部大楼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广场上那座在阳光下“流泪”的巨大冰雕,以及自家老板那张被公开处刑的脸。
金鼎大厦顶楼,特护病房里。金万年已经苏醒,但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手上还打着点滴。秘书小心翼翼地举着平板,将广场上冰雕的实时画面和网络上的滔天声浪展示给他看。
金万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自己那张被冰封、被嘲讽的脸,以及那两道刺目的“热泪”。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抠住雪白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羞愤、暴怒、绝望的情绪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抬手,想砸掉那该死的平板,却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滚…滚出去!”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秘书如蒙大赦,慌忙退下。病房里只剩下金万年粗重痛苦的喘息。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对面广场上那座冰雕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热泪”在暮色中显得更加诡异刺眼。
他死死盯着那冰雕,眼中是倾尽三江五海也无法洗刷的怨毒。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硬如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是金万年的贴身保镖,也是他最隐秘的心腹。
保镖没有看窗外那耻辱的冰雕,也没有询问老板的病情。他径直走到病床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声音说道:
“金总,‘骷髅会’的‘清道夫’…已经到曼谷了。”
保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了金万年被愤怒和耻辱填满的混沌大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翻涌的怨毒如同沸腾的岩浆,却在触及“骷髅会”和“清道夫”这两个词的刹那,凝固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期待。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带着血腥气的字:
“告…诉他…我要程长赢…死无全尸!”
保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普通的指令。他直起身,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病房窗外,对面广场上那座巨大的冰雕,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那两道荧光的“热泪”似乎闪烁了一下,流下了一道更深、更浓、宛如泣血般的猩红光痕。
保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并未回头看向那冰雕,只是西装袖口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接收器的装置,悄然亮起一点针尖大小的、冰冷的红光,持续闪烁着,如同某种生物不祥的心跳。那红光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无声地昭示着:来自黑暗深处的致命獠牙,已然张开,锁定了下一个猎物。曼谷闷热的夜色,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