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皇家土地拍卖厅,穹顶高耸,水晶吊灯散发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空气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巨大的弧形电子屏上,猩红色的数字如同凝固的鲜血,死死钉在那里:
【暹罗之心地块 - 当前最高报价:100,000,000,000 泰铢 - 出价人:999号】
999号席位上,颂帕,暹罗财团的技术智囊兼此次拍卖的全权代表,正慢悠悠地将手中的金色号牌放下。他肥胖的身体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住那凸起的肚腩。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轻蔑、嘲弄和猫捉老鼠般快意的笑容,目光斜斜地瞟向左侧前排的程长赢,嘴角咧开,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跟啊?”
挑衅!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挑衅!
这“暹罗之心”地块,位于曼谷新规划的核心商务区,寸土寸金,是各大地产巨头眼红的肥肉。财团这次砸下百亿天价,不仅是为了拿下这块地,更是要用最粗暴、最羞辱的方式,将刚刚在“拆楼直播”中狠狠打了他们脸的程长赢,彻底踩进泥里!用真金白银告诉所有人,谁才是东南亚真正的王!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竞拍者、观察员、记者,乃至台上那位穿着黑袍、表情严肃的皇家法官,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程长赢身上。
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愤怒加价?是无奈放弃?还是像上次一样,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直播”?
程长赢坐在前排,身姿挺拔,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完美,勾勒出沉稳的线条。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平静得如同暴风眼中心。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块刺眼的猩红屏幕,也没有理会颂帕那令人作呕的挑衅目光。
他只是微微侧过身,慢条斯理地,用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右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左手腕的西装袖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优雅。
然后,在亿万目光的注视下,他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木料深沉,油润,在拍卖厅冰冷的灯光下泛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盒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自然包浆,透着一股厚重的年代感。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长赢用拇指顶开了盒盖。
猩红色的丝绒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卷纸。纸张泛黄发脆,边缘磨损得如同锯齿,卷起的轴心是两截深褐色的竹片,同样布满岁月的痕迹。纸卷被一根褪色的红绳小心地系着,绳结古朴。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年墨香、纸张霉味和檀木清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压过了拍卖厅里昂贵的香水味。
程长赢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解开红绳,然后将那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旧纸卷,在紫檀木盒的绒布上,轻轻地、缓缓地展开。
泛黄的纸张铺开,上面是竖排的、用浓墨书写的繁体楷书。墨迹深深沁入纸纤维,历经百年,依旧清晰可辨。文字内容、边界描绘、最重要的,是纸张右下角,那方钤盖的、朱砂色泽已然暗淡却依旧轮廓分明的巨大官印!印文是复杂古老的满汉双语篆刻。
拍卖厅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记者席的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雪白!
程长赢抬起头,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拍卖台上那位穿着黑袍、眉头紧锁的皇家法官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尊敬的法官大人,”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根据《暹罗王国土地法典》第37章第5款——‘凡1888年《英暹条约》签订前,由当时合法政权颁发之土地契约,其所有权及继承权受王国法律永久保护,不因政权更迭、土地规划变更而失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卷在灯光下显得脆弱又无比坚韧的旧纸,声音沉稳而笃定:
“以及,依据我手中这份,由大清国光绪皇帝十七年(公元1891年),暹罗王国拉玛五世陛下御前特使亲笔签署、并加盖两国官印确认的原始地契文书原件…”
程长赢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刺向台上台下每一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目瞪口呆的人:
“我正式宣告,并提请法庭及土地厅即刻核实!”
“编号Kx-0078,暹罗之心地块,其原始地籍名为‘挽叻河湾程氏垦殖园’!”
“这块土地,自光绪十七年起,至此时此刻,它唯一的、合法的所有权人——”
程长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钉死在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的颂帕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下:
“姓程!”
“轰——!”
整个拍卖厅彻底炸了!如同被引爆的炸药库!
“光绪地契?!我的天!”
“一百多年前的地契?真的假的?!”
“《英暹条约》前?那…那现在的地拍算什么?!”
“程长赢是这块地的主人?祖宗传下来的?!”
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拍卖厅的穹顶!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挤,长枪短炮恨不得怼到那卷泛黄的纸上去!颂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指着程长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
“假的!一定是假的!伪造!这是无耻的伪造!法官!快没收!他在扰乱拍卖秩序!” 他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台上的皇家法官,那位头发花白、以严谨刻板着称的老者,此刻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他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双手死死抓住拍卖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法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敲下!
“梆!梆!梆!”
沉重的槌声如同惊雷,强行压下了全场的沸腾。
“肃静!全部肃静!” 法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程长赢,以及他面前那卷在无数闪光灯下显得无比脆弱的旧纸,“999号竞拍方提出的…主张,性质极其重大!依据程序,本席宣布:拍卖暂停!即刻休庭!”
他目光转向台下严阵以待的法警:“法警!严密保护…保护程先生及其所出示的文件!任何人不许靠近!立刻通知国家档案馆馆长、皇家历史学会首席鉴定师、以及最高法庭文物鉴定专家组!三十分钟内,必须全部到场!现场鉴定!”
---
三十分钟,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拍卖厅被临时清场,无关人员被请出,只留下双方核心人员、法官、法警以及被紧急召唤来的三位白发苍苍、在各自领域堪称泰斗的老者。气氛凝重得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国运的审判。
临时拉起的隔离带内,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长桌成了临时的鉴定台。那卷泛黄的旧纸被极其小心地摊平,固定在特制的无酸托板上。三位老者戴着白手套,拿着放大镜、高倍电子显微镜、光谱分析仪、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碳14检测仪,围着那张纸,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空气里只剩下仪器细微的嗡鸣声和老者们压得极低的、充满震惊和困惑的讨论声。
“纸张…确实是清代中晚期福建竹纸…虫蛀和霉斑的形态…对得上…”
“墨…老松烟墨…墨色沉入肌理…非现代仿品能及…”
“印泥…朱砂调和的官印泥…配方…失传了…”
“最关键的…是这印文!” 国家档案馆的老馆长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高倍电子显微镜下显示的印文细节,“拉玛五世陛下的御印纹路…还有这大清钦差关防的满文篆刻…分毫不差!这…这工艺…现代根本仿不出来!”
颂帕和他身边的财团律师,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死灰。他们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却对着那张破纸激动得胡须乱颤的老学究,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完了…好像…是真的?
“但是!” 一直沉默的皇家历史学会首席鉴定师,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的干瘦老头,突然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光,“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所有权主张!程先生,您如何证明,您就是这份光绪地契上记载的‘程氏后人’?同名同姓者,并非没有!”
这个问题如同冷水,瞬间让颂帕眼中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对!姓程的多了!你怎么证明你是那个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程长赢身上。
程长赢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他缓步走到鉴定台前,目光扫过三位鉴定师,最后落在法官脸上。
“证明?” 他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很简单。”
他伸出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左手一直戴着的战术手套,露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掌。然后,他从随身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极其小巧精致的银色合金盒子。
“啪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色针头,连接着微型的真空管。
“这份地契所用墨锭,” 程长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历史尘埃的力量,“并非普通松烟墨。其调制过程中,融入了程氏先祖独有的秘方——其血脉传人的新鲜血液。”
他拿起那枚针头,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轻轻一刺!
一滴圆润、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迅速将指尖按在那个银色合金盒子的特定凹槽内。微型真空管启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声,那滴鲜血瞬间被吸入管内,消失不见。
程长赢将那个吸入了鲜血的银色盒子,轻轻放在鉴定台上,就在那卷古老地契的旁边。
“此秘法,只为防伪与传承。墨锭中蕴含的特殊成分,与程氏直系血脉的血液,会在特定的光谱分析下,产生独一无二的共振反应。”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脸色剧变的颂帕和同样震惊的鉴定师们,“请三位泰斗,就地取样地契墨痕,与我这份新鲜血样,进行同步光谱比对!”
“这…” 三位老者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血液入墨?防伪?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程长赢的眼神不容置疑。法官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准!”
现场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光谱分析仪被重新调整参数,聚焦在地契上特定的墨迹区域。同时,另一个探头,对准了那个装着程长赢鲜血的银色盒子。
复杂的仪器嗡鸣着,屏幕上开始飞速滚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波形和数据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
“嘀嘀嘀——!”
代表地契墨痕的光谱分析仪屏幕,猛地亮起一道极其复杂、如同dNA双螺旋结构般的独特绿色波形!而几乎在同一毫秒!旁边代表新鲜血样的仪器屏幕,也瞬间亮起了一道几乎完全同步、如同镜像般的绿色波形!
两道波形在巨大的屏幕上并排显示,如同失散百年的双生子,每一个细微的波峰、波谷、震荡频率,都完美地重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毫无偏差!
“同…同源共振!完美契合!” 操作仪器的档案馆老馆长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天呐…是真的!这墨里…真有他祖上的血!” 历史学会首席鉴定师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看向程长赢的眼神充满了震撼。
最高法庭的文物鉴定专家,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拼命地点头,老泪在眼眶里打转。
结果,不言而喻!
“砰!” 法槌重重落下!皇家法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最终裁决的威严:
“经本席及三位权威专家现场鉴定,一致确认!程长赢先生所出示之光绪十七年地契文书,真实有效!其所有权主张成立!依据《暹罗王国土地法典》第37章第5款,暹罗之心地块(原挽叻河湾程氏垦殖园)所有权,自即日起,归程长赢先生所有!本次拍卖结果无效!999号竞拍方所缴纳之保证金,依规不予退还!”
“噗通!”
颂帕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烂泥般瘫倒在地,双目无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 百亿保证金,灰飞烟灭!
程长赢没有看瘫倒的颂帕一眼。他上前一步,极其郑重、小心翼翼地,用紫檀木盒中的猩红绒布,重新将那卷承载了百年沧桑的地契包裹好,盖上盒盖。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拍卖厅,扫过那些惊魂未定、表情各异的面孔,最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曼谷城某个黑暗的角落。
就在程长赢准备带着这价值连城的木盒离开这片喧嚣的漩涡中心时,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陈墨,脸色突然一变。他猛地按住自己隐藏在耳道深处的微型骨传导通讯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程总!紧急情况!” 陈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凝重,只有近在咫尺的程长赢和苏晚晴能听见,“鉴定中心…我们存放地契备份样本和…和您血液备份样本的地方…三分钟前遭到武装突袭!对方行动极其专业,目标明确!我们的人…损失惨重!样本…样本被抢走了!”
程长赢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握着紫檀木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拍卖厅里胜利的喧嚣、颂帕崩溃的哀嚎、法官宣读裁决的余音…仿佛瞬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或愤怒的表情,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似乎能穿透空间的阻隔,死死钉在陈墨通讯器指向的那个方位——鉴定中心的方向。
“武装突袭?” 程长赢的声音低沉下来,几乎不带任何起伏,却蕴含着比刚才宣告所有权时更令人心悸的冰冷风暴,“抢血液样本?”
陈墨重重点头,脸色铁青:“对方有备而来,行动干净利落,不像普通黑帮…倒像是…”
“职业的。” 程长赢替他说完,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猎手发现新猎物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个温润沉重的紫檀木盒上。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盒面,感受着里面那份刚刚为他赢回一片江山的百年契约的重量。
“看来,有人对我的‘血’…” 程长赢抬起头,目光扫过远处瘫软如泥的颂帕,最终投向拍卖厅外那被霓虹点亮的、深不可测的曼谷夜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比对这块地,更感兴趣。”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出口走去,黑色西装的衣角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苏晚晴和陈墨紧随其后,脸色同样凝重。
拍卖厅的喧嚣被甩在身后。走出大门,曼谷湿热粘稠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一辆黑色的防弹路虎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
就在程长赢拉开车门的瞬间,他口袋里的卫星电话,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没有号码,只有一片雪花般的乱码,以及一个不断闪烁的、猩红色的骷髅头图标!
程长赢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他看了一眼那闪烁的骷髅,又抬眼望向鉴定中心所在的那个黑暗方向,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他按下了接听键,将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真空般的沉默。
但这沉默,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窒息。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通过这无形的电波,死死地、贪婪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