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正沉,启明地产顶楼的百叶窗缝隙里,最后一缕斜阳被黑暗吞噬。程长赢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渐次亮起的车灯长河,指尖捏着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注资协议。苏晚晴开出的条件清晰而锋利:五百万注资,换取启明20%的股份。数字很漂亮,但程长赢的目光只锁死在协议末尾那个空白的签名栏上。他转身,把文件推向长桌对面的苏晚晴,纸页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股份比例没问题,”程长赢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但决策权,我要51%。”
苏晚晴端坐如名画里走出的仕女,一身珍珠灰的羊绒套裙衬得肤色冷白。她闻言并未立刻作答,只是用涂着淡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面前骨瓷杯沿。杯里是程长赢特意让前台准备的明前龙井,青碧的茶汤里叶片舒展,袅袅热气在她眼前氤氲开,模糊了那双过于沉静的眸子。
“程先生,”她终于开口,音色像浸了冰水的玉石,“启明如今估值不过千万,我五百万真金白银砸进来,只占20%,已经是极大的诚意和让步了。51%的绝对话语权?”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带温度的弧度,“这似乎,不太符合商业规则。”
“商业规则?”程长赢低笑一声,踱回会议桌主位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刺破那层氤氲的水汽,直直落在苏晚晴脸上。“苏小姐,你我都清楚,你投资启明,图的不是这20%股份带来的那点分红。你投资的是我程长赢这个人,是我能把启明带到什么位置,最终又能为苏家、或者说为你苏晚晴个人,撬动多大的资源和利益。既然是投资‘我’,那么‘我’就必须是启明唯一的方向盘。”
他顿了顿,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出笃定的节奏。“否则,当你苏家的利益和启明的发展方向发生冲突时,我拿什么去争?等着被架空?五百万,买走我亲手打下的根基和未来的可能性?抱歉,这代价我付不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背景音。苏晚晴静静地与他对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感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沉淀。她没有立刻反驳,程长赢的直白撕开了所有温情的面纱,露出了底下冰冷而赤裸的利益交换本质。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程先生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良久,苏晚晴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根部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戒痕,“直接,不留余地。”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乎借此整理思绪。“51%的投票权……这要求太大。我需要更多保障,或者说,你需要证明你值得我付出这样的信任和代价。”
“条件?”程长赢言简意赅。
“两个。”苏晚晴放下茶杯,眼神重新变得清晰而锐利,“第一,苏家在城西老城区改造项目上遇到点麻烦,几个关键节点卡在规划和拆迁补偿上。我需要启明,或者说需要你程长赢的‘能力’,尽快疏通关节,扫清障碍。我知道你和那位新近在规划口崭露头角的许嘉文,有些‘渊源’。”她特意在“渊源”二字上加了微妙的停顿,显然对程长赢背后隐约浮现的政商关系网并非一无所知。
程长赢不动声色:“第二个?”
“第二个,”苏晚晴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赵天雄。他在城西那几个建材市场和物流园,像跗骨之蛆,不仅影响苏家的项目推进,更是你启明未来扩张的绊脚石。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个人,或者他留下的任何势力,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世家千金骨子里的倨傲和不容置疑。“清理干净。算是我注资前的‘投名状’,也是证明你程长赢价值的第一份答卷。”
赵天雄。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程长赢的心头。轮胎被扎、门口泼漆的猩红恐吓字迹、鼎鑫财务总监惨死的车轮、葬礼上那封装着染血刀片的“礼物”……一幕幕带着血腥味的画面瞬间冲入脑海。程长赢的指节微微泛白,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苏晚晴这一手,既是借刀杀人,也是试探。试探他程长赢的胆魄、手段,以及面对昔日仇敌时,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成交。”程长赢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沉稳有力,像一锤定音的落槌。他拿起桌上的钢笔——那支张启明在他做成第一单生意后送的英雄牌金笔,拔开笔帽,在协议末尾决策权条款的空白处,清晰有力地写下附加条款:“甲方(程长赢)拥有启明地产有限公司51%的投票决策权。” 随即在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他签完,将协议和笔一同推向苏晚晴。
苏晚晴看着那行墨迹未干的字,又抬眸深深看了程长赢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衡量,似乎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欣赏?她没再多言,拿起另一支精致的银色签字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一个锋芒毕露,一个优雅内敛,却共同构成了一份带着硝烟味的盟约。
“合作愉快,程总。”苏晚晴伸出手。
“合作愉快,苏小姐。”程长赢握住那只微凉的手,触感细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就在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程长赢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窗外对面一栋写字楼天台边缘,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融入暮色的红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快得像错觉。但程长赢的脊背瞬间绷紧了,前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练就的本能警铃大作。
无人机!有人在监控!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仿佛只是随意地走到窗边,抬手去调整百叶窗的角度,同时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对面大楼的天台轮廓线。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对面楼顶空荡荡一片,仿佛刚才那抹红光只是幻觉。但他知道不是。赵天雄的人?还是苏家的对头?或者是那个隐藏在“渔夫”代号背后的黑手?寒意悄然爬上脊椎。这个联盟从一开始,就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
“苏小姐,”程长赢转过身,语气平静如常,“协议已签,后续资金和法务对接,我的助理会尽快与你方联系。城西项目的事,我会着手处理。至于赵天雄……”他眼神骤然转冷,像淬了寒冰,“给我一点时间。”
苏晚晴似乎并未察觉刚才窗外转瞬即逝的异样,她优雅地拿起自己的手袋,微微颔首:“我等着程总的好消息。时间不早了,告辞。”她转身走向会议室门口,步伐从容。
程长赢送她到电梯口。电梯门缓缓关闭的刹那,苏晚晴隔着即将合拢的门缝,目光再次与程长赢相遇。那眼神深邃难测,再无之前的谈判锋芒,更像是在无声地传递某种复杂的信息。电梯下行指示灯的红色数字开始跳动。
程长赢脸上的平静瞬间冰消瓦解,被一片沉冷的凝重取代。他疾步返回会议室,反手锁死厚重的木门,快步走到刚才发现红点的窗边。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上已经调出一个伪装成普通计算器的特殊应用界面。指尖飞快划过屏幕,启动了一个信号追踪程序。这是他重生后,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和对当前技术的理解,让陈墨秘密开发的雏形,主要用于检测和屏蔽特定频段的无线信号,特别是遥控和图像传输频段。
屏幕上的频谱图剧烈波动,代表干扰的红色波纹疯狂跳跃。果然!刚才不是错觉!有设备在附近进行过无线传输!虽然对方极其警觉地迅速停止了信号发射,但启动瞬间的脉冲还是被捕捉到了。程长赢死死盯着屏幕上残留的微弱信号峰值,位置坐标快速计算锁定——正指向对面那栋写字楼天台的一个角落!
他立刻拨通一个加密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老鹰,目标出现。对面‘金鼎’大厦天台东南角冷却塔后方。对方有无人机监控,刚结束传输,人可能还在现场或附近观察点。立刻带人过去,封锁所有出入口,给我搜!抓活的!注意安全,对方可能有武装!”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短促的回应:“明白!”
放下电话,程长赢并未感到轻松。他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份刚刚签下两人名字、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协议。纸张很轻,此刻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苏晚晴的条件清晰地在脑中回响:共享苏家的政商网络,清理赵天雄的势力。前者是诱人的宝藏,后者是淬毒的匕首。他几乎能预见,清理赵天雄的过程,必定是步步惊心,血雨腥风。而他,已经一脚踏入了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苏晚晴无名指上那圈浅淡的戒痕,再次浮现在眼前。那痕迹很旧了,几乎要消失,却固执地存在着。她背后的苏家,这突兀而强势的注资,还有那隐藏在暗处操控着赵天雄的“渔夫”郑国涛……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他周围悄然收紧。他程长赢,如今既是执棋者,也成了别人棋盘上关键的一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机遇与致命危险的冰冷战栗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这座欲望都市的万千灯火璀璨如星海,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深不见底。霓虹的光芒映在他深沉的瞳孔里,变幻不定,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心绪。
新盟友带来的不仅是资本,更是足以将他卷入深渊的惊涛骇浪。而这场以启明为棋盘的残酷博弈,才刚刚落下第一子。程长赢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微尘气息从窗缝渗入,冰冷地拂过他的面颊。他摊开手掌,那支签下盟约的英雄牌金笔不知何时已被汗水微微濡湿,冰冷的金属笔身紧贴掌心。他缓缓收拢手指,将笔紧紧攥住,力道之大,指关节都泛出青白。窗外,城市的巨大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张开它幽深无光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