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安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卡琳的背影,小小的身体再次开始微微颤抖。卡琳的身体紧贴着门板,侧着头,耳朵几乎要贴上去,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她的呼吸变得极浅,几乎听不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安的心脏跳的砰砰响,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地盯着门板,仿佛能透过木头看到外面的人。她能听到外面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声音模糊,听不清内容,但语调平稳,不带一丝急促或刻意放轻的警惕。那是普通皮靴摩擦木地板的声音,节奏平稳,不带一丝急促或刻意放轻的警惕。接着,她听到几声低沉的交谈,是家仆们巡夜时的例行低语,内容无关紧要,很快便远去。
卡琳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但眼神依然锐利。她轻轻拍了拍安的头,示意她“没事”。安也慢慢放松下来,但恐惧的余韵仍在,小脸依然苍白。
卡琳没有立刻说话,她再次确认门外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才缓缓地转过身。她看着安,小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舍和恐惧,紧紧地抓住卡琳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姐姐……”安小声地哀求,声音带着点哭腔,“你能不能不要走……我害怕……”
卡琳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安平齐。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安冰冷的小手,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安,”卡琳的声音很轻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姐姐不能现在就带你走。”
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这里好可怕……我不想待在这里……”
卡琳看着安,她知道这个孩子经历了太多,她的恐惧是真实的。但她也知道,直接的冲动行为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个镇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复杂的锁。”卡琳用安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语气尽量平稳,“如果姐姐现在强行打开它,可能会让更多的人受伤,包括你。”
她停顿了一下,让安消化这些话。
“姐姐需要找到‘钥匙’,”卡琳继续说,“让这把锁自己打开,或者至少,在打开时不会伤害到你。”
安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卡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自己的身份,但她没有说出口。她是一个谨慎的人,即便对安这样完全无害的孩子,也绝对不会多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她的身份,她的职责,决定了她不能感情用事。她不能直接闯入镇长宅邸,将安强行带走。那样做,不仅会打草惊蛇,让镇长和伊莎贝尔夫人警觉,更可能牵扯到更危险的势力——比如那些与镇长勾结的拾荒者,她虽然地位不低,但终究不是行政上的官员,没有行政权力直接干预一个行省内部官员的行为,除非她能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让镇长自己暴露。
“姐姐有办法,安。”卡琳轻声说,语气中带着一种能让人依靠的力量,“但姐姐需要时间去调查,去找到那些坏人的证据。只有这样,姐姐才能名正言顺地,更安全地将你带离这里。”
她看着安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承诺:“姐姐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救你出去。”
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紧紧地抓着卡琳的手,仿佛要将那份温暖和承诺刻进骨子里。
“如果晚上你害怕,情况允许的话,姐姐会每天晚上都来看你,好吗?”卡琳轻轻抚摸安的头发,试图给她更多的安慰。
安的眼泪还在流,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只是个孩子,但经历了黑雨、村庄被毁、亲人离散、被囚禁的种种磨难,她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女孩了。她变得非常懂事,也学会了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希望。
“姐姐,你也要小心。”安小声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注意安全。”
卡琳的心再次被触动。这个小小的孩子,在如此境地,竟然还能反过来关心她。这种反哺式的关心,让卡琳内心深处的保护欲更加强烈,也坚定了她救安的决心。
“我会的。”卡琳轻声回应,然后站起身。
她摘下了那个小小的金属装置,检查确认自己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在房间里。然后,她轻轻地、缓慢地打开门,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门轴发出微弱的、不引人注意的吱呀声,很快便被夜色吞噬。
卡琳最后看了一眼安,小女孩坐在床上,小小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的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微弱的、却坚定的光芒。
卡琳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门轻轻合上,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安独自一人坐在床上,但这次,她的心里多了一丝希望,那份希望,像一粒火种,在黑暗中闪烁。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曳影镇的街道上。镇子看起来平静而忙碌,与周边村落的破败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镇民们穿着相对整洁的衣物,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笑容,但也看不出明显的愁苦或压迫。
卡琳换上了一套普通的旅行者装束,借口去感受镇子的风土人情,离开了镇长的宅邸。她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来边境采购特产的商人,步伐从容地走在镇子的街道上。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一切,实则在进行着细致入微的观察。
她首先尝试与镇民进行一些看似随意的交谈。她会停在路边,向卖菜的老妇人询问天气,向修补屋顶的工人打听镇子的历史,或者向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问候。
“大爷,这镇子看起来挺不错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卡琳语气温和地问一个坐在门口抽旱烟的老人。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些沙哑:“挺好的,至少现在什么都不愁。镇长大人管得好,镇子太平。”
“哦?镇长大人是位能人啊?”卡琳顺着话头问。
老人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眼神有些躲闪,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开始抱怨起最近的天气。
卡琳又尝试了几次,结果都大同小异。镇民们对镇长的话题总是避而不谈,或者只说些模棱两可、官方口径的话:“镇长大人很忙”、“我们镇子很太平”、“日子还过得去”。他们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怨恨,也没有过度的谄媚,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不过能看出来,大多数人都还算满足现在的条件,因为卡琳甚至看到镇子的小广场上还有些年轻人在弹奏乐器,好不惬意。
卡琳心里感到奇怪。她见过太多被压迫的民众,他们会私下抱怨,会眼神躲闪,但这种集体性的、近乎麻木的沉默,让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诡异。如果镇长真的像安的遭遇和老维的交易暗示的那样腐败和残暴,镇民为何没有怨声载道?这种“不正常”的平静和沉默,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异常。她脑子里出现了两种声音,镇民的沉默,要么,是受到了极其严厉的威胁,要么,他们与这一切异常的发生也脱不了干系。
她决定从另一个角度进行调查——镇子里的商品。
卡琳走进一家杂货铺。店铺不大,但货架上却堆满了各种商品。她看到新鲜的蔬菜,绿油油的叶子,饱满的果实。甚至还有几筐红彤彤的苹果和金黄的梨子,在边境寒冷的气候下,这显得有些反常。
卡琳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掂了掂,又闻了闻,果香扑鼻。她看向老板,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
“老板,这苹果真新鲜啊。”卡琳语气随意地问,
“当然了,镇子上就数我家的果子最好了”老板起身,笑吟吟的上来接待。
“镇子附近有这么大的果园吗?我一路过来,好像没有看到啊。”
老板原本眯着的眼睛微动,张开了一条小缝,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他看了卡琳一眼,又迅速地扫了一眼店门外,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客人,您只管买,东西都是正经渠道来的,新鲜得很,我们自己都吃,不会有问题,我给你弄一个尝尝。”
他没有直接回答苹果的来源,而是刻意回避。
卡琳放下苹果,微笑着拒绝了。之后她又去到卖肉的店铺。这里挂着几块新鲜的肉,还有一些风干的肉制品。她注意到其中一块毛皮,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在边境地区并不常见,而且数量不少。
“这毛皮真好,是镇子附近打的吗?”卡琳又问。
老板搓了搓手,眼神有些躲闪:“客人,我们这儿的猎人手艺好,您放心,质量绝对没问题。”
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
卡琳又去了几家店铺,包括一家皮货店和一家兼卖矿石的小作坊。她发现情况都差不多。皮货店里挂着各种珍稀动物的毛皮,有些甚至不是本地常见的动物,或者数量多得不合常理。小作坊里,她看到一些工人正在加工着一些原矿石,那些矿石的颜色和质地,与她所了解的罗维尼亚边境地质特征并不完全吻合。
卡琳结束了在镇子里的走访,她没有直接回到镇长宅邸,而是绕到了镇子大约一公里外的小型省兵营地。营地规模不大,几十名士兵在里面进行着日常训练。卡琳远远地观察着他们。士兵们看起来精神面貌不错,装备也算整齐,但他们的训练强度和警惕性,似乎与边境地区的紧张局势不太相符。
罗维尼亚的整体结构决定了,省兵只能由行省长直接下令调动,镇长是没权力调动的。理论上,这支省兵应该独立于镇长。但卡琳深知,在边远地区,腐败和勾结是常态。她无法确定这支省兵是否已被镇长收买或控制,或者至少会对此地的异常视而不见。这增加了她后续行动的复杂性。
基于镇民的沉默、商品的异常来源以及省兵的不确定性,卡琳意识到她目前掌握的线索不足以直接采取行动。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她的团队。她的队员们分散在周边调查天空裂缝的影响,他们可能会带来关于周边村落异常的报告,她得先完成最主要的任务后才能拿出精力来揭露真相。而且,团队的汇合意味着她有了武装力量和协同作战的能力,能更好地应对潜在危险,保护安。她决定按原计划等待队员汇合。
夜幕降临,曳影镇被暮色笼罩。卡琳结束了白天的调查,回到了镇长宅邸的客房。她没有点灯,只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按照之前的安排,她的队员们,最晚明天就该抵达镇子外围了。
远方的地平线上,几道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是卡琳的队员们正从各个方向赶来。他们正按照约定,悄无声息地向曳影镇靠近。
与此同时,在镇长府邸的后门,白天卡琳曾打探过的那个皮货店老板,此刻正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时地向四周张望。
“怎么样?”守门的家仆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皮货店老板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今天镇子里来了个外地人,是个女人,看着像个商人。她到处打听货物的来源,问得很细。”
家仆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问了什么?”
“就问那些毛皮、矿石、还有那些水果是哪里来的。”老板说,“我按规矩没说,但她眼神很尖,我怕她看出什么。”
家仆说:“好,我会告诉大人,你管好自己的嘴就行,出事的话大家的好处可没了。”
“是是是,我明白。”老板连连点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家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皮货店老板如释重负,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色中。
家仆看着老板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沉。他转身,轻轻地关上了后门。
夜色深沉,曳影镇的秘密,正随着夜风,悄然弥漫。卡琳的调查,才刚刚触及冰山一角。而镇长宅邸内,安在黑暗中紧紧抱着自己,等待着那份遥远的承诺。